第二部分 草綠霜已白i (第4/18頁)
蕭如瑟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至麟泰三十二年春天,徵朝十四郡道畿府中,惟有京畿與面海的極東三郡仍在僭王褚奉儀手中,其餘皆已光復。以霜還爲陪都,仲旭與六翼將麾下王師已壯大至近三十萬規模,另有各地義軍近十萬人馬。人皆以爲奪回京畿至遲不過當年冬季,全境平定亦指日可待。然而,就在那年夏季,初定的大勢再度板蕩。西北鵠庫騎兵七日內迂迴三千多里路途,由黃泉關西面的芭林鐸侵入大徵國境,直向霜還逼去,卻又不與阻擊的王師多加糾纏,仗着騎兵精悍快捷,一戰即退,四處掠擾。清海公方之翊率東北合安、赤山兩郡王師圍剿塗林郡叛軍,卻遭亡命反撲。褚奉儀親率七萬五千人馬,自京畿南下,二個月內已奪回嵯峨、麇州、離瀾等西南三郡,一時間宛南、越西盡樹叛旗,京畿與廣路、塗林二郡叛軍更是大舉西進,如虎狼之勢。
那一年方鑑明年紀將滿二十,身材已生得很高,卸去甲冑後,身姿依然是秀拔少年模樣。六翼將中,他是最年少的一個,戎馬生涯卻已五年有餘。褚仲旭較他又年長三歲,陣前決斷持重,洞察敏銳,已儼然有了王者氣象。戰事中舉凡掩護接應包抄種種,二人皆可遙相呼應,靈犀相通,直如一對親生手足。王師中多有出衆年輕將領,數年征戰中同袍情深,不乏捨命馳援、浴血死守之事蹟,然而人人心裏明白,旭王能以性命相托的,怕只有清海公大世子方鑑明一人。
七月,清海公方之翊戰死的消息傳到了霜還,探子陸續回報,流觴、合安兩郡先後陷落,方氏一族皆遭滅門。口信遞到時,八萬大軍正待開拔,奔赴新近陷落的宛州離瀾郡首府通平城。方鑑明聞信默然良久,仲旭在馬背上喚了他一聲。少年副帥稍稍抬起頭,望着眼前亦兄亦君的青年,開了口,終究沒能說出什麼,默默離了陣列前,再回來時,鎧甲已內換了喪服,依舊輕身上馬,目眶微紅,臉上卻看不出一些哭過的樣子。
王師急行十一日,於通平城西門外五十里處駐紮下來。先是遣出小股兵力叫罵騷擾數日,叛軍開城迎戰時,便佯爲退卻,反覆再三,終於激得褚奉儀親率主力出城,沿着離瀾江畔狹長平原展開陣勢。
離瀾江是建水支流,自白水起,至柳南入海。通平城一段,江南岸平原闊不過五六里,再向南,便是一帶綿延丘陵。拂曉前天空淺白,山嶺蒼鬱,草木輪廓森然羅列于山脊。刀劍與輕甲偶然相擊,在寧靜空氣中激起小小漣漪,鮮紅的流觴軍旌旗在矇昧的天光下褪成濃黑——方鑑明已是本朝第五十三代清海公,流觴郡領主。非黑即白,樹木投下昏灰的影子,再沒有第三種色彩。
仲旭仰起頭看着馬上的少年。
方鑑明的甲冑下依然穿着緇黑喪服,凝黑的眉頭掩在戰盔下,仲旭只能看見他薄白的脣,繃成一線。少年轉動頭顱,仲旭猜想少年是在看着他。凌晨靜寂清涼的空氣中,少年那不可見的眼光散出凜冽寒意,一股壓抑的、凝凍的怒火,黑色透明的火焰,沒有熱度,卻要將一切焚燒殆盡。那怒火不是衝仲旭來的,少年胸臆中翻滾着的,是渴血的戰意。
“鑑明。”仲旭低聲說道,“記得,明日日出時分衝鋒合圍。”鑑明微微頷首,撥轉馬頭,向南方丘陵中無聲行去,很快消失在濃綠的林間晨霧之中。龐大的陣列延伸成爲縱隊,沉默地追隨在他身後。無數腳步與馬蹄踐踏過夏季初露的草叢。
年少的清海公帶領二千精銳騎兵與三萬步卒,在丘陵中向東繞行六十餘里,當日午後近晚時分已潛至通平城守備薄弱的東門外。此時黑雲四合遮天蔽日,繼而下起亂暴大雨,雷鳴動地,令人兩股戰戰。
離瀾江南平原上,雨打鐵甲,十里錚錚聲響。仲旭已帶領王師與僭王褚奉儀嫡系軍隊開戰。天地昏黃,血泥糅雜。進退拉鋸之下,通路漸漸爲屍身堵塞,豪雨中,狹窄平原幾成黃泉道。王師甲冑厚重,衣衫浸雨後行動不便,而褚奉儀嫡系軍隊已在西南轉戰數年,早已見慣暴雨天氣,身輕刃利。近一個時辰後,王師已敗退至中軍大帳前三里。鼙鼓轟鳴,巨大的震動自地底鑽上人的脊樑芯子裏。叛軍的陣形漸漸收束,一場一鼓作氣的衝鋒正在成形。王師前鋒亦漸漸聚攏成爲尖鋒形狀,預備着搏命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