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草綠霜已白i (第8/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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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旭的黑地金蟠龍紋帥旗下,阿摩藍眯起眼睛眺望東方。赤紅的清海軍帥旗高高聳立於蠕蠕人頭之上,正向這邊穿梭而來。俘虜們拖着傷腿,畏懼地向兩旁閃開,露出清海軍旗下的純烏的駿馬,以及那馬上的少年將軍。漸漸離得近了,阿摩藍看清他的長槍已不見了,鬢角旁凝結了蜿蜒血痕,大小傷口約有近二十處之多,周身上下皆留着惡戰的痕跡,但那雙眼,那少年的眼,如同滾沸鐵水剛剛鑄就,還迸發着鋼花與火星。暴虐焦躁的火焰,彷彿要把這少年的身體燃燒殆盡。
“褚奉儀呢?”他的脣翻起了白皮,一說話,便滲出血來。少年舔了舔脣,吞下鐵腥的鮮血。“褚奉儀找到了嗎?”阿摩藍並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
少年的眼神,竟然能夠在一瞬間變得更加灼人。他沉默地迅速調轉馬頭,揚鞭打馬正欲再度向東疾奔時,阿摩藍一把握住了他的肩。少年未能甩脫,反被阿摩藍拽得轉了回來。他的眉頭攏緊了,右手已按上了腰間的佩刀。
“旭王殿下,”阿摩藍微微停頓一下,彷彿在斟酌遣辭造句,接着指向西面,“旭王殿下正在中軍大帳中。”年輕的清海公疑惑地看着他。這個與方鑑明同爲六翼將的男人年紀約有三十出頭,南海異族的紫紅膚色,眉目深濃,襯得清茶色的瞳仁如同貓眼。即便是仲旭,也只知道他從南海真臘國來,善賭、善馴馬、善騎射,至於真名爲何、本籍何處、爲何流亡東陸,一概不明,亦不多問。帝修年間,阿摩藍投入王師服役,默默無聞地過了七八年,前年才受旭王拔擢,成爲近衛長,至今一口官話已說得十分漂亮。
阿摩藍抬眼左右掃視片刻,方鑑明身邊跟隨着的親衛軍士終於稍稍後退。阿摩藍策馬貼近少年身邊,將手心朝上攤開。少年的呼吸驟然停頓,脣角傷痕繃直,那張原本因憤怒與嗜殺而令人不敢逼視的面孔,驀然失去一切表情——像是一張被血與火染得髒污的面具,非人間的俊美,冷硬而毫無生氣。
阿摩藍的手心裏,躺着一個骨牌大小的精巧柏木人偶。人偶已劈裂兩爿,胸口蠅頭小楷寫着數行文字,裂面的新鮮黃白木紋間滲透赭色,髹過清漆的小手小腳上滿是半乾的暗紅指印子,膩膩地粘人,像是新近在血泊裏浸泡過。鑑明認得那東西——出戰時,不少軍士懷中都揣有這樣一個人偶,民間稱作“柏奚”,用以抵擋災厄厭咒,若主人不幸急病重傷,便將人偶劈開燒化,讓柏奚替主人承受災厄,是個護身的玩意。紫簪偶然見了,即親手爲沒有家室的將領們做了十數枚柏奚人偶,書寫了各人的名姓生辰,鑑明與阿摩藍亦各有一枚,出戰時藏在甲冑的護心鏡後。
而阿摩藍手中的這一個,他們都認得,那是仲旭的。
“一個時辰前,殿下中了流矢,這東西被箭鏃穿透,碎了。爲防軍心渙散,殿下忍痛斬下箭桿,只將鏃頭留在胸前,直到大局已定,才肯讓我將他送回大帳內。醫官說——”阿摩藍猛然截住了話頭,彷彿有些話,說出來便要成真。他默默地將人偶殘片放進鑑明手裏,回頭輕聲打了個呼哨,旗手便打着仲旭的黑地金蟠龍紋帥旗跟了過來,隨阿摩藍向橫屍遍野的平原深處走去。收容俘虜、打掃戰場,整頓編隊,他尚有許多事情要做。
肩上的甲冑,忽然沉重得不可承受。黑衣銀甲的少年攤開手,俯首看着手心上那些血糊糊的小木片,才昂起頭來,大力朝馬腹踢了一腳,烏騅長聲嘶鳴,繼而放蹄向西面中軍大帳馳去。
守衛軍士來不及攔阻,駿馬已躍過營外搭設的鹿角障礙,馬上的人拔刀出鞘,接連震飛了帳前近衛的數柄金刀,連人帶馬幾乎衝進營帳中,才猛力收繮勒馬,烏騅怒鳴,人立揚蹄,近衛軍士剛要張弓齊射,馬上的人已輕身躍了下來,暴風似地捲進大帳中去。終於有眼尖的認了出來,連忙高喊:“且慢!那是副帥!”右手佩刀已經拋於帳外,左手心裏牢牢握着的木片卻還在,攥出了汗,滿手泥粉與血跡,紮了木刺的地方,凝着一點豔異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