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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2>33</h2>
也許你會疑惑,抗戰已經勝利,聿明已經歸家,爲什麼我現在還對往事念念不忘。你會說,往日已然過去,爲什麼還要不厭其煩地訴說?我只有苦笑。已然過去?並沒有過去。已發生的一切,依然存在着,不是嗎?阿豆依然不能復活,婆婆依然葬在那個曾是兒童樂園的戰時公墓裏;而我,依然是那個受到重創的女子,身心留着八年戰爭與淪陷造成的傷疤。日本人侵略廈門那一年,我才22歲。而今我已30歲,30歲了。我人生的一段光陰啊。我還能想些什麼?你以爲,我可以安坐於轎中,欣賞着沿途景緻——好像,在這裏穿山越嶺,是一種愉悅的經歷。也罷,告訴你吧,事實並非如此。我在這些堪比羊腸小道的山路上乘轎趕路,已經有大半天了。一路上磕碰顛簸,除了岩石、樹木和轎伕流汗的羸弱背影,看不到其他風景。此刻,那些“孤島”歲月和淪陷時期的點滴往事湧上心頭,不是再自然不過了嗎?
你猜得沒錯,我們正在遠離鼓浪嶼的路上。你會說,此時恰好可以用來細細回憶我們家裏的溫馨過往,鼓浪嶼的街巷、店鋪和海灘。不必擔心。我對鼓浪嶼的每一寸土地都記憶猶新。況且,我們還會回來的。我們在福州不會住太久,也許一年,或許兩三年。
想必你會堅持說,既然長路漫漫,有着諸多不適,爲何不在旅途中歌唱或是詠詩?爲何不暢想來日,或是追憶戰前的幸福時光?也許你不能理解的是,我可以在時光中上下求索,卻依然找不到一刻無憂無慮的幸福。人生永遠是五味雜陳的,不可能從時光中切除一截苦難,重新接上美好的兩端。至於詩歌……誰知道呢?也許明天我會吟詩作賦。也許吧。我自己做主,懂嗎?今天我做主,任憑思緒如潮。
看,前方的轎子停下了。山路逐漸陡峭,轎伕們放下轎子,掏出用芭蕉葉包裹的自備鴉片。他們蹲下來舔着鴉片,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鴉片是富人的催眠藥,而這山路上的腳力們卻用它做強心劑。新保姆回頭看看第二臺轎子裏的阿梅和阿州。我的兩個孩子加起來才80斤左右,對於7歲和9歲的年齡來說算很瘦小。可話說回來,如今哪個孩子不比實際年齡瘦小呢?新保姆——她的名字叫菊釵——對他們微笑着。她在盡力討孩子們喜歡,覺得自己能讓他們忘掉素莉。
現在,我的轎伕追上了他們。我們家的轎子都顫巍巍地停在路邊岩石上。“出來透透氣。”我說,“來吧,孩子們。快點。”我鑽出自己的轎子,雙腿僵硬地向他們走去。阿州已經爬到了轎子邊,阿梅還在等我把她抱下來。我們活動活動腿,揉揉後背。阿州把一塊石頭踢下山坡,跟着開始撿起鵝卵石,向樹上丟去。
正值下午,不是強盜土匪殺人越貨的最佳時刻。再說,我們看上去沒什麼油水,至少不太值得打劫。我們攜帶的不過是路上的乾糧和每個人的換洗衣物、牙刷、梳子。我們打算到了福州再置辦其他用品。母親、阿桂和云云會料理我們離家後的所有雜事。
“小姐。”保姆喊阿梅,“你看這裏。”她蹲在路邊一叢野花旁,解開葉子的卷鬚,又把纏在花叢上的一條藤蔓扯下來繞在胳膊上。
“快扔掉。”我警告道,“別把球莖拔出來。有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