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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的就是菸捲啥的。那誰不賭?”牛旦盯着母親。
梨花根本沒聽見他說什麼,心思早不在栓兒賭不賭的事上了。
各家的麥子都種下了。霜比往年下得早。清早起來打遠一看,麥子地像蓋了層小雪。鐵梨花一早就蒸了柿子糕、棗饃,用蜀黍面捏了幾個金元寶,用油炸了,裝進籃子。她想趁村裏人還沒起來,趕緊把喫食送到盜聖廟,給盜聖爺柳下蹠供上。
昨天夜裏狗咬得厲害,準是山上又下來八路了。八路在夜裏下來毀一段鐵軌,要不就殺個把漢奸,天不明還趕回山上。八路會在某某家下個帖子,說下回來就輪上這個某某喫槍子了,不過只要這個某某洗心革面,不再幫鬼子拉夫徵糧,通風報信,八路可以饒了他。這村裏的人沒幾個真見過八路的。因爲八路想讓誰見誰才能見着,不想讓人見着他們,他們就跟任何一個趕集賣貨拉車的一模一樣,下了山便像水珠子混在一缸水裏。
鐵梨花心裏盼着八路哪天請趙元庚喫一顆槍子。
她走進盜聖廟,嗅到一股異味。好像是紅薯酒的氣味。她慢慢往盜聖的神龕前走,看見紅薯酒的氣味從哪裏來了——一灘子醉漢嘔吐的穢物。
她捧起一捧香灰,蓋在穢物上,又找到一把結了蜘蛛網的掃帚,把那褻瀆盜聖的東西清掃了,這才把供品擺上。
她跪下來,眼睛朝盜聖像上面“盜亦有道”四個大字望去。這塊木牌也剛剛油過。所以那被吐出來的紅薯酒氣味裏摻了沒有全乾的油漆氣味,聞上去才那麼怪異。這個小廟在一點點更新,先是案腿、簾幔,然後是油漆。這一帶以“盜”爲生的人不少,趁着日本人、八路軍、僞軍、國軍、土匪整日混戰又把這盜業重新興盛起來。盜得心虛了,便跑來找盜王爺保佑。鐵梨花何況不是心虛了呢?她自己何況不是感到報應臨頭了呢……
她閉上眼睛,想着自己在半個陽間半個陰間穿梭而過的前半生。曾經呼風喚雨的鐵娘娘,在那發陰間財的十年中,也從沒有一絲一厘背離過“盜亦有道”的訓誡。她慢慢向盜聖伏下身。昨夜二更的時候,牛旦回來了,酩酊大醉的腳步穿過院子,在她門口停了一陣,纔回他自己屋去。兩個時辰後,他那酒意未散的腳步聲又出了門。再回來時,腳步聽上去木木的。他直接進了自己屋,睡了。她今早起來時他睡得正深,在窗外都聽得見他的鼾聲。她輕手輕腳進去,見他兩隻鞋上糊着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