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鐵梨花從盜聖神龕前起身,用手攏一把剛纔磕頭披散到臉上的頭髮,慢慢走出廟門。
太陽剛從兩座山的凹子中間射出頭一道亮光,遠近的田壟上結的霜亮晶晶的。
鐵梨花想到那個張吉安。她有好一陣不見他了。聽上河鎮上的人說,那個尹醫生走了之後他就沒回來。他的房產也悄悄地都賣了,價錢賣得很便宜。或許他和那個日本醫生有什麼瓜葛。她過去自負得很,以爲自己只消半袋煙工夫就能看穿一個人,看明白他肚裏有幾根壞腸子,弄懂他爲人有幾分好、幾分孬。眼下她明白誰呢?她連自己都不明白。
她要明白自己,就不會去探出那個巡撫夫人的墓,讓栓兒和牛旦哥倆去掘了。她以爲自己是做了事不後悔的人。可她眼下不是悔得直想咬自己一口?
遠處傳來幾聲槍響。不知誰和誰打起來了。槍響天天有,附近的鎮上和村裏天天有人死,有人跑,有人不明不白就沒了。從她記事到現在,這一帶就這樣。她走下大路,走上麥地中間的小路。一個泥窪裏有兩隻腳印。腳印印在小路上,上面的薄霜快化了,晶亮亮的一層水珠越來越大。
鐵梨花發現自己瞪着這些鞋印看了很久。鞋印在兩丈之外沒了:那鞋底上的稀泥給踩光了。
她不想馬上回家,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漫無邊際地走着,心事也漫無邊際。她是個女人,可下面要做的事情太難了。再難也得做呀。
天可真好,狗們都躺在場上,肚皮露在外面,讓太陽曬。老人們也都到場上來說話,曬太陽。哪朝哪代,哪兒響槍哪兒死人,狗和老人們還是得曬太陽瞎聊天。到中午,天暖得連命大的蒼蠅都活過來了,在孩子們和牲口拉的屎上嗡嗡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