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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答不該停在這裏,假如停在這裏他會很不甘心。
“我和叮咚的父親離了,叮咚從兩歲起就跟着我的。所以就跟我姓。”
他不知怎麼感到一種奇怪的釋然,幾乎是如願以償。是因爲丁老師給了他特權,讓他了解了她私生活的底牌?還是因爲他也如天下所有雄性一樣,巴望可愛的女性尚未歸屬?似乎是這,又彷彿是那,他心裏宛若……啊,一個十七歲的男孩心裏就是充滿這麼多無可命名、似是而非的感情和衝動啊!
那個濃霧的早晨,霧在十一點多才散去。午飯時丁老師發了一則短信息給他,說教務處王主任認識一位扎耳針的軍隊中醫師,開了個失眠專科診所,只是比較遠,在西郊一個軍隊醫院,不過她可以開車帶他去。反正她走到哪裏都是備課或批改作業,等候的時候也可以做這兩樁事情。她問他有沒有興趣去讓那個軍醫試試。他對軍醫沒有興趣,他對丁老師陪同他一塊兒去看軍醫有興趣。去一次也好,那將是他和丁老師的一次短期度假。他去了銀行,從自己的賬戶取出一百元。賬戶裏的存款是他一歲開始從父親的師弟、徒弟那裏,從親戚們那裏收到的壓歲錢。母親的妹妹沒有男孩,每年春節給他兩三百元的壓歲錢,漸漸湊出一個頗有規模的數字。那筆錢母親和父親視作神聖,因而他們得任何病,都是靠天醫,靠自己慢慢拖。
在中醫給他扎針時,丁老師在外面等候。他竟然在扎針的牀上睡着了!睡了一個多小時!丁老師比他還激動,一口一聲“我們得救了!我們得救了”!
接下去的一回,針就對他失去了魔力。丁老師看着他故作迷糊的臉,巨大的眼睛立刻彎下來。他的戲不錯,把她矇住了,以爲他又在鍼灸牀上美眠一次。她把一大摞作業本帶到候診室來批改,改得兩眼發黑,但一見他從走廊對面的鍼灸室晃出來,便像迎來了個好太陽那樣朝他站起,伸了個懶腰。下一次,銀針仍然沒有奏效。下下一次同樣毫無效果。每一夜,他躺在牀上,在黑暗裏等待鍼灸的效力突然發生,卻等來火車叫,風穿樹枝,野貓交配的嘶喊,什麼都等來了,除了鍼灸的效力……焦灼把他都要燒着了,他大汗淋漓地躺着,覺得太辜負丁老師了,爲什麼就不能爭口氣把覺給睡着呢?丁老師要是知道他每次在鍼灸牀上裝睡,還不失望死?假如她知道他不惜糟蹋她珍貴的時間和汽油費,給她忙裏添亂,就爲榨取她兩三個小時的額外關愛、單獨陪伴,她更要失望死。假如所有給他壓歲錢的窮親戚們知道他拿了錢到某個江湖郎中那裏去假寐,他們也該失望死。所以他也爲一歲到十七歲的壓歲錢在涓涓流失而出汗。
終於有一天,從診室到停車場的路上,他跟丁老師提出,他不想繼續鍼灸了。
“爲什麼?”
“太遠了。”
“效果不是不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