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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處……死刑……十天之內……提出上訴……”法庭上的人們沸騰得像十八歲生日的啤酒泡,一張張臉都是豐富的泡沫,接近炸裂。假如十八歲的生日晚會上邵天一沒有跟他作對,他還會不會在第二天對他下手?他不知道。
最淒厲的哭聲來自一個燙頭髮的女人。燙頭髮的女人是自己的母親。女人都會哭喪,母親爲他提前哭喪:“暢暢!媽對不起你!怪媽呀!救救我的孩子!”
人們目送他被法警押出側門。
囚車停在側門口,大張開門,兩雙手把他直接從法院側門塞進車裏。車廂兩邊各有一排座位,已經坐滿了荷槍實彈的法警,兵馬俑也比他們表情好些。鎖在腳鐐手銬裏的他還佔用那麼多兵力。他以爲會讓他坐在兩排軍靴之間的地面上,傳說那是囚犯該待的地方,但最後一個上車的人把他摁在左側位子上,一邊各有三個警察。最後上來的人大概是法警長官,兵馬俑頭目。法警長官是他父母的同代人,把他摁在座位上的動作帶有長輩的怒其不爭。對面坐着的兩個警察之間有一孔小窗,隨着車緩慢的啓動,小窗開始放映城市的天空和樹木,秋天的樹和天空。“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丁老師那麼陶醉於這兩句詩,帶着全班四十五顆心一塊兒醺醺然,當時不愛語文的他不醉也身不由己。他眼淚汪起來,丁老師醉心的秋天隨着他的宣判來了,美麗的秋天宣判了他,讓他看不到下一個春天了。
他看見沸騰的人羣從法院大門溢出來,潽了一馬路。不知有多少人目送他。不管人們穿什麼顏色衣服,擠成一大團時總看上去是黑的。他突然看見黑黑的人羣裏有個熟悉的高大影子,微胖,一個肩高,一個肩低,高的肩膀老挎着單肩書包似的,儘管他改背雙肩書包很久了,但他兩個肩膀永遠回不到一條水平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