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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你便。你老大人了,我管也管得苦死,儂聽也聽得苦死,現在好了,房子要賣了,大家各管各。
我把巴掌往她面前一伸:鈔票給我。
啥鈔票?!
你剛纔叫我等等,等買房子的人走了再給我鈔票……
我哪裏來鈔票?就是今天把房子賣掉,總不見得人家今天就把鈔票數給我!
能使凱瑟琳和我之間一剎那轉變敵友關係的就是鈔票這東西。任何時候只要這東西介入,你發現她面前早就豎起森嚴的城牆,劍拔弩張,把你矮矮地置於牆下,把你變成徒勞的攻城者。讓我火大的是,我從來沒想要攻她這座城。或者說,她從來看不出我赤手空拳,滿心懵懂,怎麼就值得她那樣森嚴防禦。
我一句話也不說,從她的城牆下調頭便走。我從櫃子裏翻出兩件衣服,用絲巾把它們包好,飛快地下樓去。我的腳步聲在凱瑟琳聽來,一定是撤軍的鼓聲。
這回我典當的是我僅有的實用衣服:兩件質地精良的羊毛衣。它們應該值點錢,至少夠我去匯山路的客棧把傑克布的聲譽贖回來。
我把兩件毛衣放在當鋪的櫃檯上。這是跑馬廳附近的一家小當鋪,玩兒賭馬的人瘋起來什麼都當。店員裏外翻動着一件黑色,一件米色的細羊毛衣,沒挑出毛病,然後便唱戲似的把羊毛衣的質料、新舊程度、顏色一一報給裏屋的賬房。唱到“ade itaty”,我心裏一抖。不久後,一雙陌生的手會翻弄着毛衣後脖領上的商標,兩束來自陌生眼睛的目光照射在上面,頓時熱了:哎呀,意大利貨呢!正像一年前,我跟表姐們逛舊金山富人區的“聯合街”時,在一家舊貨店發現這兩件意大利舊貨。當這兩件從屬過多位主人的毛衣包裹住一個或老或少的陌生身體時,我會在哪裏?和彼得在遠洋輪的甲板上,脊背朝着葡萄牙臉朝着紐約?或者更走運些,已經成功登上了新大陸,住進了曼哈頓或皇后區的小公寓?……等那或老或少的陌生身體把它們穿舊,肘部磨薄,袖口脫線,終於不得不把它們拆整爲零時,我已經是另外一個人,叫另外一個名字。跟現在這個叫ay的人,以及和這個名字相連的人物、事物早就斷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