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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店員終於發現了一點美中不足:米色毛衣領口的一粒小紐扣線鬆了。這是微不足道的瑕疵,我一分鐘就能補救。店員卻說那可不一樣,用其他線來釘牢這粒紐扣就會暴露它有多麼舊。他紅口白牙又把可憐的價錢殺下去兩成。
我沒時間和精力爭什麼。梅辛格和日本佔領軍的“終極解決方案”正在最後完備每個細節。明天晚上,一艘前往澳門的船就要啓航,那上面必須要有我和彼得。我要讓梅辛格刀下留人,哪怕只留下一個彼得。我對店員說:你說值幾鈿就值幾鈿。
我口袋裏揣着當鋪裏來的錢,急匆匆穿過人羣。上海到處都是人羣,你慌他不慌,沒錢卻有的是時間。人羣是在等跑馬場開門。
從人羣中鑽出來,我握在鈔票上的手發潮了。顧媽在我十二歲時就教過我:碰到人多的時候,誰碰痛你都不要去管它,不要去張望,因爲你一張望,或者尋兩句相罵,錢就到人家手裏了。
我跳上靜安寺至虹口靶子場的電車,過了外白渡橋就跳下車,然後蹬着兩隻半高跟鞋小跑。跑什麼?我不清楚。急於讓客棧老闆收到房錢,早一點打消對傑克布(以及猶太人)品行的疑惑?踏進那家小客棧,老闆正在門口打蒼蠅,我把錢交給了他,他馬上把傑克布的假身份證還給我。老闆說:再來哦。以後手裏不寬裕,也沒關係,房錢好說,噢?
我臉紅了。
謝天謝地,幸虧這輩子替傑克布收拾此類尷尬殘局的人不是我。往回走時我又想,還不知是哪個女人,將會長久地跟在傑克布·艾得勒後面,還這種或那種債務。
太陽雖然在雲層裏,卻不妨礙它升溫。我沿着匯山路往回走,黃包車伕們在我身邊慢下來,看不到希望,又快步離去。外白渡橋下一聲聲船鳴。我突然記起客棧老闆最後的告辭:再來噢!……
不是再見,而是“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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