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鏡子裏,彼得以他兩年前的無辜無邪的大眼睛看着我。我走上前,朝娜塔莉比劃着。叫她修一修這裏,剪一剪那裏。短一點,薄一點……傑克布護照上那張相片,也是在我操控下照的,我也像現在一樣,親自下手。那時是仿照彼得重造傑克布,現在是仿照傑克布再造彼得。
九點鐘,我們回到靜安寺大街。一條大街上有許多家舞廳。大華舞廳的舞女是上過小學甚至初中的,會初級英文。我向彼得介紹一家家舞廳的特色,從傑克布這個活的“上海娛樂大全”那裏獲得的一知半解,我此刻毫無保留地販給了彼得。
彼得和我先在酒吧的高凳上坐下來。舞女們還在熱身,表情和動作都還有些靦腆。喝了兩杯紅葡萄酒的彼得有點浪漫了,不再那麼神經質。
菲律賓樂師們把《藍色多瑙河》奏出了熱帶風情,一個舞女發出高音階的大笑,氣氛悅浪起來。
彼得的長腿從高凳上戳在地板上,看着我:可以嗎?親愛的?
所有紳士都用這句話把他們的女伴邀下舞池。
傑克佈會說:你會請我跳個舞嗎?或者:我纔不會跟你跳舞呢!一面說着,已經一把將我拉下了舞池。還有一些時候,他坐在椅子上就開始渾身不安分,已經舞起來,舞着舞着就已經在舞池裏,然後突然發現自己舞得形單影隻,一把扯下個舞伴,再一看,這舞伴是我。這就是我們咯咯笑着,放浪形骸的時候。
彼得舞得很秀氣,熱烈也是規矩男人的熱烈。十點鐘一過,燈光開始挑逗,你眼前是飛旋的走馬燈:紅的嘴脣,白的牙齒,斜翹着的雪茄,捧住苗條臀部的毛森森的手……
我的額角抵住舞伴的肩,想着上海的種種好處。想着匯山路上客棧老闆的告辭:“再來噢!”那個客棧的房間是什麼樣子?我現在有時間在記憶中好好地打量它了。它非常小,牆壁漆成蘋果綠色,一對迷你沙發,是深綠的,搭着白麻布抽紗鏤空墊子。牀上有帳子,牀頭櫃上的兩盞檯燈吊着一圈白色流蘇。非常嬌嗲的小屋,跟外面的戰爭、饑荒對峙,誰在笑話誰也不得而知。一看就是老闆投其所好爲猶太難民們佈置的蜜月小窩,讓那些辛苦賺錢的情人或夫妻在這裏忘懷地夫妻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