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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是客家人,除了客家菜他對所有菜都是門外漢,上海菜只知道個梅龍鎮。
從那晚之後,父親有空就來和我喫一頓晚飯。有時把我的坤包拿過去,問一聲:可以嗎?我不做聲,他便打開包,往裏面放幾張鈔票。如果我說“no,”他會尊重我的獨立自主,把包還給我。每次收了他的錢,我都覺得窩囊,會好一陣不理他,他也會有種不好的感覺,他的小夫人以爲我真的硬碰硬獨立自主了,而父親卻一直在我這份獨立偷偷摻假。
該是大批客人進餐的時間了,父親轉過身,四下望,看看自己周圍怎麼一下子如此熱鬧。如此的鋼琴聲大作。這琴聲耳熟啊。等一等,那過分嫺熟又總差那麼一點力度的彈奏還能有誰?父親站起來,往我這邊看。一羣美國水兵抽菸是鏈接式的,餐館被他們抽得茫茫陰霾,所有人都讓微辣的空氣弄得微含淚水。所以我父親更加不敢認黑絲絨旗袍上端的側影。更不敢認,黑絲絨開了條“7”形縫隙,露出一整條腿的側面。
我彈着李斯特的《匈牙利舞曲》,自己給自己翻譜。我知道父親走過來了。
等我彈完,父親“噼裏啪啦”地鼓起掌來。旁邊的人樂得有人帶頭起鬨,便跟着喊了幾聲:“bravo!”我爸爸剛纔喝了兩杯葡萄酒,僞裝滿不在乎、豪爽率性裝得更逼真。他站立起來,巴掌拍得震耳,抵上小型拉拉隊。
我藉着下臺找水喝走到他身邊。他的所有不滿都可以用相反的形式發泄。
我說我找到這個工作才一個星期。怎麼樣,我的獨立宣言特醒目吧?我的腳踢了踢旗袍前襟。美國水兵們個個在瞬間飽了眼福。
我去你的亭子間找了你好幾次。父親不理會我的挑釁。你每天夜裏都回家很晚。身體喫得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