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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奸心地倒不壞,爲我沒少着急,翻譯得一頭汗,還讓日本人不要擰我胳膊,橫豎我跑不了。女教務長帶着一個學生跑來,那學生會日文和英文,她要他把意思轉告日本兵:誤會實在鬧得太大,必須安安靜靜坐下來,請美國領事館的二祕來聽審。女教務長指着我:像她這樣一個有美國身份的小姐,何苦捲到這種徒勞無益、聊勝於打嘴仗的反日文字宣傳裏去?明擺着是一場誤會。
日本軍曹煩透了這個美國女人,對翻譯說,勞駕美國領事派人去日本憲兵隊澄清誤會吧。美國領事若自己去,更歡迎。
我看見彼得的大黑眼睛瞪着我,還是在向我討主張:他下面一步該怎麼走。
彼得,去找我爸爸!電話:4259!我用英文對彼得說。
果然他頓時有了主張,轉身飛快地走去。
其實這時我已經非常後悔。女教務長的幾句話提醒了我:徒勞無益。我闖進去取傘本來已經夠蠢,還要把戲劇推向高潮:在自動傘上扣了一記扳機,爲自己受辱的唐人街長輩和同輩爆炸一下嗎?讓中國同胞和彼得的同胞們的本性怒放一回嗎?幼稚愚蠢啊。
我在拘留室裏待了多久我不清楚。拘留室是沒有窗的,也沒有燈。我的手錶在進來之前被抹下去了。沒抹下去我也不會看得見時間。不過有秒針細微的“嚓嚓”走動聲要好過些。否則時間空間混成一個大黑砣子,實心的,我被鑄在裏頭。
唯一可乾的就是想念彼得。他這會兒已經見到我父親了,肯定見到了。我父親第一個感覺是:他看上去真像個難民啊。他們立刻讓司機把他們載到美國領事館。糟了,兩人大眼瞪小眼;這是星期日啊!美國人在某個高爾夫俱樂部打球,或者被沙遜請到他在虹橋的別墅騎馬去了。他們所能求助的,是一個值班的中國僱員……
情況比我在拘留室裏想象得還糟。彼得連我父親也沒找着。接待他的是我的小繼母,她除了會說:“chard!”就是“y na is kathr”。他怎麼費勁也無法讓她明白髮生了什麼人命關天的事。所以五分鐘後,彼得就從我家出來,在往美國總領事館的路上小跑。(彼得非常節省,只要能用兩條腿,絕不乘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