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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南正北地轉動石膏鉗制的身體,讓彼得看我是不是漂亮死了。
旗袍是酒紅色底子,上面罩一層黑蕾絲。這大概是小夫人凱瑟琳最得意的行頭,看梅蘭芳、周信芳搭班唱戲時才穿。
晚上十點鐘,所有的病房清房,然後熄燈。十二點鐘,值班護士查房。值班護士的手電筒往我帳子裏晃了晃,看見薄被下的我側身躺着,肩是肩,腰是腰,枕頭上一蓬黑髮。牀欄杆上搭着毛巾浴衣,牀下一雙印有醫院字號的白布拖鞋。我告訴你,被子下的我是用一條毯子捏塑的,枕頭上擱的黑雞毛撣,是我從清潔品倉庫偷的。
在護士輕輕掩上門離開的那一刻,我的真身正在匯中飯店的一個三等房間裏。我是九點鐘左右離開醫院的。和彼得、凱瑟琳前後腳離開。日本憲兵僱的廉價眼線假如在醫院某個角落埋伏,一同出門的凱瑟琳和彼得會讓他多少岔一下神。
我油頭粉面地走出醫院,把換洗衣服打成個長形包裹,斜抱在懷裏。盯梢的漢奸假如正盯着大門,看見的是個剛接了孩子出院的少奶奶。爲了甩掉可能的跟蹤,我叫黃包車伕在最熱鬧的福州路上飛跑,然後再轉向九江路的一家餐館,這家餐館賣一種名牌食物,叫“阿孃黃魚面”,喫的人排隊排到了馬路上。做學生的時候我常來這裏開葷,所以知道館子樓上有個門,通向隔壁的公寓。從公寓二樓下去,穿過走廊、天井,再出門,就是一條小弄堂。
所以我出了弄堂,走回南京路就放鬆許多,“襁褓”也不抱了,而是一隻手拎着。高跟鞋、石膏背心、晚裝緊身旗袍可要了我的命,讓我走到匯中飯店時累得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