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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我爬上樓頂,往四周的街道上看,發現我的逃跑成功了,冷清的街上沒誰像是跟蹤者。幹這勾當的人你能認得出,任何時代,什麼年代都有,主子給點錢他就不做人了,去做狗。
大多數人是一打就怕,進一趟審訊室出來就安分守己了。有的人,像我,是一打就再也不怕,因爲事後一想,不是都過來了嗎?也不過如此。還有就是,我心裏一直以來模糊不定的敵意在此之後變得十分具體。那個少佐,他平直單調的面孔就是上百萬日本兵的面孔,非常具體,有聲有色,我把我祖父那輩子的不快活不順心全清算在這些面孔上。
下面再跟日本人藏貓貓,對於我,就有幹大事的意味。民族對民族了嘛。我要和你較量到底,把輸贏玩兒到底,這個念頭使我的躲藏更加刺激。我那時覺悟有限,把惹一惹日本人當成抗日。
我從此成了這樣一個人,突然出現在某人面前,某人家裏,或某個場所。我會突然出現在彼得面前,對他說:我想念你了,所以來看看你。我也會突然出現在我父親的客廳(我身上有鑰匙),祝福他生日快樂,問美國的大伯是否有信來,是否替彼得辦妥了經濟擔保。有一天,我突然出現在d女士的公寓門口,對她說:晚上好,我專門來謝謝你對我的幫助。從她的模樣我看出她沒有馬上認出我來。
離開匯中飯店不久,我按照報上的廣告找了個工作。當然是用假名字。某某私立中學需要英文代課教員,因爲原先的教員回新加坡生孩子去了。這個學校在江灣,提供教員半間宿舍,另外半間歸一個菲律賓女教師。我安置下來後,給彼得的診所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就是那位混血打字員。她去叫人,卻叫來了唐納德先生。老愛爾蘭人一聽就聽出我的嗓音,給了我幾句忠告:政治都是很醜惡的,像我這樣一個教授之女別放着太平日子不過,讓政治利用。我滿口答應,說他教訓得好,但能否請他把彼得·寇恩叫來聽電話。唐納德說,這就是美國至今不涉足這場戰爭的原因;美國有腦筋的人都反對美國介入這場戰爭。
我說: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和彼得說話。
他說:可是我介意。彼得工作很忙。我介意你把他拖到那些兒戲的抗日活動中去。雖然我和這小夥子共處才幾天,我已經看出他是個好小夥子,純正、聰明,不值得在你們的胡鬧中斷送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