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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晚上,是彼得值班的時間,我又去了唐納德的診所。值班的是另一箇中國醫生。消息更壞,彼得已經辭退了工作。留了任何聯絡方式嗎?好像沒有,走的時候他不愉快。和唐納德醫生鬧不愉快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鬧的?不知道。
我對面的,是一張不關痛癢的溫和麪孔。這種面孔在上海中產階級中最普遍。上海各種租界,各執法律,各持是非,最好誰也別惹。於是就在上海灘上進化出這樣的面孔來。
全是我的過錯。我從診所跨出,一步一步,腿像兩截木樁子,載着我向前走。這可全是我自作自受。
辭了職的彼得會怎麼付房錢?他終於讓全家走出了沒體統沒體面的大宿舍,可房錢怎麼辦?他怎麼喫得消上海的物價?他那雙總是在討主張的大黑眼睛現在看着什麼?向誰去討主張?……
星期二下午第三節課時,教室門口出現了一個人。教室內外都是上海冬天的陰暗,那人似乎咧嘴向我笑了一下,但我無法確定。他的形體是少年的,因此我以爲他是某個班的學生。等我走出教室,他不見了。
在往辦公室去的樓梯上,他又跟上來。一個念頭電擊了我一下:壞了,跟蹤又續上了。
跟在後面的人輕聲叫道:阿玫姐姐!
一回頭,竟是世海。我愣住了。世海變了個人,戴了副玳瑁色眼鏡,個頭也高了。想起他把我抬舉成非自覺的抗日勇士,又把我供給日本憲兵,我不知拿什麼臉色接待他。
他說:上次的事體讓你喫苦頭,都是日本鬼子挑撥的!他說着,看了看身後身前,覺得還是改用英文比較安全:日本鬼子說你已經把我供出來了。
我想,這事扯下去更沒有崇高感。我笑笑,一陣乏味和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