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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在傑克布身邊,喋喋不休地講着這座大廈叫什麼,那座大樓什麼來由。但我發現他和這個假和平假繁榮的氣氛格格不入,他心不在焉,或者說專心一意注視自己內心的某個死心眼兒。
後來他告訴我,他在想一個很大的問題,關於迫害。他企圖想出一個理由,爲什麼一些人認爲他天生有權力迫害另一些人。爲什麼只有對他人迫害了,他才覺得自己高大,有力量,正義。推演下去,也就是,越是對他人進行迫害,他越覺得自己高大,有力量,正義。
不過這是後話。他要在很久以後纔會把他由兩記耳光引起的思考告訴我。在那時,他突然發現我在這個思考題上也能做他的談手,因爲我也常常鑽牛角尖地追問人類從來不斷的各種迫害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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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夫把我們的行李挑到黃包車聚集的地方。黃包車比乘客多多了,傑克布被搶生意的黃包車伕扯斜了衣服和褲子,最後是靠我給他解了圍。他很困惑地看着這樣前面帶兩根直木的車子,琢磨着如何前進後退。等我示範地乘坐到車椅上,讓兩個皮箱乘坐在我大腿上,他才明白這車沒有引擎,全部動力來自兩條醬色的胳膊,兩條靜脈曲張、肌肉暴凸的腿。
他說:啊,你居然讓他做馬來拉你?!
我說:你不讓他拉讓誰拉?!
他四下看了一眼,無數只破草帽下的黑眼睛直直瞪着他,希望他不滿意他原先挑中的車伕,他們可以再有一次入選機會,可以來爲他做“馬”。
他說:我不坐把人變成牲口的交通工具。
我不耐煩了,問他到底走不走,江邊風又大又冷,路還遠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