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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皺起眉頭說:他就是一般的熟人,住我們家付我房錢的!
顧媽又說:哦喲,你不要留這樣一個俊先生在家裏住,那你的小媽也不出去打牌、逛商店了,守在家動艾先生的腦筋了!
我說:臨時的呀,尋着地方就讓伊搬場!
反正傑克布聽不懂顧媽和我的對話。我們一個揚州話,一個上海話,熱熱鬧鬧地把他討論了一遍,討論讓他一天付多少房錢夠我零花。
顧媽說着,拿起傑克布換下的髒衣服去洗:那我要好好服侍他,你好多賺兩個零用銅鈿。
我聽了哈哈大笑。
上海正在發生糧荒。連我們家都處處可見饑荒的陰影。凱瑟琳的糕點盒子全空了,漏在縫裏的餅乾渣一股哈喇味,說明她被迫改掉喫零食的習慣已經很久。顧媽在廚房裏也出現了一些下意識動作,比如往鍋裏倒油之前,先把油瓶舉到光亮裏飛快地看看,倒了油之後,手指頭自下往上飛快一刮,往瓶口裏一抹,再舉起油瓶看一眼,看自己的手指頭是否刮下一點油,也看被抹進瓶口的細小油珠是否正順着瓶子的喉嚨口往下流。她對這些新動作並無知覺,但我覺得它們是對我的提醒,更大災難來了。大災難終於朝着租界這座孤島來了。我把傑克布帶來的正是時候!我必須在滅頂之災降臨之前不擇手段、傷天害理地來營救彼得。
所以我見了彼得就說,彼得,我回來是接你去美國的。
他的大黑眼睛馬上聚攏焦點,我的臉被他盯得一團火熱。我抱住他,呼吸着他海綿浴的檀香皂氣味,浸沒在他的體溫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