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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路口,看見衣着隆重的人們和黑衣黑帽,拖長鬍子長鬢須的拉比們陸續走進那座聖殿般的建築。可以想象那個在第一世紀在反抗羅馬人的起義中被毀的耶路撒冷聖堂。彼得跟我講過他的祖先的事。他的民族的祖先。這是爲了心靈自由什麼災難都可以承受的民族。二世紀的羅馬皇帝哈德良(hadrian)允許他們恢復被毀的聖堂,但他們發現哈德良把丘比特豎在神壇上供他們膜拜時,他們再次揭竿而起。薩盟·巴爾·可克斯巴將軍領導起義者重建了以色列,重建了能夠保衛他們心靈自由的城郭和廟宇。儘管最後的代價是哈德良的屠城屠國。那是猶太民族最沉痛的失敗,屠夫們穿行在耶路撒冷,大羣的戰馬窒息了,因爲猶太人的血沒到了馬的鼻孔。從那以後,猶太種族從自己的土地上消失了。五十八萬人被屠殺,剩下的人被作爲奴隸帶出了耶路撒冷。就連耶路撒冷也不再存在,因爲哈德良皇帝在地圖上抹去了她的名字。所有猶太人的城鎮,都從地圖上塗抹殆盡。
西摩路靜下來,會堂門口只剩下我一個人。音樂響起了,彼得還沒有來。希伯來文的誦經聲把幾條馬路和一片天空都震動了。
會堂裏的猶太教民是從全世界各地來的,偶爾聽彼得說到各國猶太人之間的利益、文化分歧。但這時的會堂裏,誦經的聲音低沉渾厚,像是低低沸煮的聲音,沸煮着無論怎樣尖銳的區別和差異,熬得所有分歧都融化,成了一大片;那熱烘烘的雄渾頻率,震動在含着一場雨的大氣層裏。
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孤單。我是個在哪裏都融化不了的個體。我是個永遠的、徹底的寄居者。因此,我在哪裏都住不定,到了美國想中國,到了中國也安分不下來。
而寄居在這裏的彼得、傑克布、羅恩伯格卻不是真正的寄居者。他們定居在這片雄渾的聲音裏,這片能把他們熔鍊成一體的聲音。
我站在西摩路這座聖堂前面,一動不動。人能信着什麼多好,沒有國土也沒關係,信仰是他們流動的疆土,嗡嗡的誦讀緩緩砌築,一個城郭圈起來了,不可視,不可觸,而正因爲它的不可視和不可觸,誰也擊不潰它。
我一直等到人們從會堂裏出來,也沒等來彼得。
遠處傳來手風琴拉的波爾卡。俄國猶太人的家裏在舉行晚會。俄國人可以比任何民族都沉重,也可以比任何民族都活潑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