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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黑眼睛越睜越大,黑色放射開來,恐怖似乎散佈到周圍。
彼得,聽着。我用幹練的口氣說道。我的口氣是那種幹缺德事的人,顛倒是非,頭頭是道。有個人叫傑克布·艾得勒,美國公民,三三年從德國逃亡的難民。你進入美國國境的時候,就是傑克布·艾得勒。他和你長得很像,就是眼睛和頭髮顏色不一樣,但相片上看不出來。你把頭髮染得淺一點,一定沒人會發現你們是兩個人的。
可是……我還是不懂。他說。
我沒辦法,只好把事情再講清楚些,否則他以爲我謀害了艾得勒先生。我告訴他,我如何千辛萬苦地把傑克布哄上船,哄到了上海,就是謀取他的護照。在我講到艾得勒先生在愛爾蘭酒吧如何跟人賴賭債,又如何偷竊意大利廠主的罐頭,我儘量把艾得勒講成一個喜劇人物,可悲可惡的丑角,暗示彼得:跟這麼個丑角,像我這樣的女子只能毫不留情地利用。
他說:他真的非常像我?
原來他不放心的只有這一點。
萬一被美國移民官看出來怎麼辦?他盯着我。風險會很大嗎?
冒這種風險遠比冒風險留在上海,被“終級解決”掉要好得多啊,我說。爲了消除他的恐怖,我告訴他,唐人街的許多人都用一張醫療保險卡看病,我小時候就把自己的醫療保險卡給我幾個表姐們用。她們拿着我的身份證和我的保險卡出入大醫院小診所,護士看看身份證上的相片,最多說一句:這是你幾年前的照片吧?
彼得心裏仍然七上八下,卻基本被我說服了。他這樣一個醫科大學優秀生能幹出囤積糧食,投機倒把的事,非但不讓我喫驚,反而讓我心疼。我本性就不安分,愛犯規,但彼得不是。我犧牲傑克布和我自己,爲的就是保住彼得的純正。那略帶書呆子氣,略有些古板的純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