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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見我就說,還好吧?基本上沒有變成個陌生人吧?
真不知道他怎麼從監獄回到這所房子的,一路上會嚇壞多少人。然後他對緊跟進來的顧媽說:我沒有錢,請你去付一下車錢。
這是上午,凱瑟琳出去找女友們喝茶聊天了。顧媽要我攔住傑克布,讓他把泡足了血的兩隻鞋子扔在客廳外面。
我對自己的眼淚毫無預感,看見他搖搖擺擺地走近,淚水突然就出來了。曾經讓你煩也好,讓你開心也好,這個你不拿他當回事的“表兄”在此刻好親。
我問他爲什麼要把好好的綢圍巾包在腦袋上,還嫌自己不好看嗎?
他已經把自己在沙發上擺置舒服了,說他是在路上臨時“買”的綢巾,賒賬買的,那猶太小販看見他遭難的兄弟時,同意下回見面再收錢。他包着條圍巾完全是爲滿街的人着想,也是爲我好,否則我會嚇死。
我堅持要解開圍巾看傷勢。他堅持推擋我的手,說沒什麼好看的,只差一點,槍托就砸穿了顱骨,讓滿腦殼對我的思念以及他關於人類迫害的思考就會滾熱地一瀉而出。他聲音空虛,說話非常喫力,但還要胡扯。
二十分鐘後,我從附近私家護理站請的護士到了。她打開那條圍巾,看了看,要我馬上準備熱水。女護士四十多歲,又紅又粗的手指頭驚人地靈巧,她在顧媽和我驚恐地瞪視下,把傑克布剃成了個光頭。中年女護士說話總是輕描淡寫:那,頭髮長起來呢,也快的,就是這塊疤上不會長頭髮了……那,我縫一縫……不太好縫,口子張了好幾天,皮都幹掉了,要用大點的針。
顧媽和我都沒有去看那個大張的口子究竟多大,但從護士縫補的動作看,確實費了不少針線。護士縫好了傑克布的頭,又用碘酒擦洗他的臉,話仍舊輕描淡寫:這裏稍微縫個兩三針就可以,頭髮蓋一蓋,針腳看不出的。臉處理完畢,輪到上半身了:這條手臂膀,我是不會接的。頂好請個接骨師來。我倒是有個人可以推薦給你們,他接起臂膀來只要十分鐘,麻藥都不用,喝口燒酒就好了。身上的傷痛是痛一點,個把月就會好的。倒是要用聽診器聽聽你的內臟,看看哪有打壞掉的地方往肚皮裏流血。胃傷得稍微厲害點,血麼是要吐一陣子的,硬東西少喫點,血就少吐點……下頭麼,也會得尿血咯,腰子給他踏了一塌糊塗咧,血總要給它撒幾天的。沒事情喫喫困困,小餛飩,雞湯麪喫喫,就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