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他和我走到了靜安寺大街上。雨前的天氣,讓人感覺很髒。大街上人很多,卻是些快活時髦的人,不知他們大白天不工作憑什麼這樣花枝招展,一個餐館出來,又邁進一個甜食店。
幾個日本海軍在放假,和兩個日本女子響亮地談笑着走來。他們沉默起來和打破沉默都頗可怕。你看,在上海的大街上,光天化日,他們炫耀着他們的放肆。連他們的放肆也顯得比別的民族徹底,因爲那正是他們的沉默蓄養出來的放肆。
他們有什麼權力……不,我是說,是什麼讓這些人認爲他們可以在別人的國家把人當糞土?爲什麼總有一部分人有這個需要,這個把別人當糞土對待的需要?傑克布站下來,看着日本人從他旁邊走過去。我敢說,他們在自己的東京、大阪、橫濱一定不這樣放肆大笑,傑克布說。只有把別的國家的人當成糞土,踐踏爛了,他們纔會這樣肆無忌憚地大叫大笑。他們爲了這種肆無忌憚的痛快,需要把別人看成糞土。這就是爲什麼。他沒辦法比你高,就用殘酷血腥的辦法迫使你低,這樣他就比你高了。迫害是自卑的表現。迫害者都是心理殘缺,內心孱弱的人。迫害是個非常幼稚的把戲,把比他高大比他強的人用非自然的力量——比如武器,比如輿論,比如氓衆,壓低,壓成他腳下的糞土,嗬,他就感覺好極了。
幾個日本人消失在人羣裏,我拉拉他,說,好了,可以了,他們有什麼看頭?
我們繼續走着,走得很慢,不時停下,讓傑克布把氣喘上來,或把一陣疼痛忍壓下去。
我問他我們要去哪裏。他好像目的地明確,跟以往一樣。
我聽說他們會把人的指甲一根根拔下來。他們每次把我帶出去,我都渾身發抖,在等待這一刻。假如說我過去害怕過,跟那種害怕相比,我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害怕。也就是說,我過去根本沒有害怕過。這樣的害怕也讓人智力低下,要麼是糊里糊塗叛變,要麼是糊里糊塗硬頂,做烈士。那被當場殉道和很快變節的都可能是我。一個人在那情形下不死,不變節真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