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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多謝了。也謝謝小菲。孩子好吧?”
“好。”
小菲趴在窗上看歐陽萸把三子往大門口送。院子裏一盞燈從冬天的樹枝裏照出來,三子原本只是顯得可憐,現在看竟真有些鬼祟。他低三下四地轉身,向歐陽萸一面點頭、擺手,一面倒退着往外走。小菲好生奇怪,一個人被衆人唾棄之後,怎麼看上去就沒了正氣。等歐陽萸上來,小菲叫他千萬別開燈,萬一三子再一個回馬槍殺回來。兩人坐在散發着那位上海老舅舅氣息的絲絨沙發上,歐陽萸突然攥緊小菲的手。她不去問他爲什麼對三子撒謊,她對他懂得的程度已使她不必問。他把小菲摟在懷裏,他如果成了三子,小菲多悲慘。幸福有時就是其他人的悲慘。
第二天上午,小菲正在排練,小伍來了,臉色青灰,對小菲不容分說地一擺手。小菲趕緊跟團長請假,跟着小伍往外走。小伍什麼也不說,只管往前急行軍。離話劇院不遠的地方,剛剛修成的“中蘇友誼大廈”遠看像個小克林姆林宮,頂尖上的五角星在冬天的白晝也亮着。一個不高的男人站在五角星的一隻角上,正在發表演說。下面聚了幾百人,圍牆上坐滿了大人和孩子。地上的碎磚、水泥、花崗岩石片還沒清理。小菲不用走近就聽到那一口嘶啞的東城口音。革命五年的三子一口鄉音跟東城修腳師傅一樣正宗。他也不難爲情了,拍着胸口肚子對下面觀衆說他怎樣出生入死爲部隊籌糧,怎樣把雪裏紅醃在山洞裏,讓部隊一冬天有菜喫,怎樣組織民兵、婦聯把飯挑到前沿,又怎樣偷地主家牲口的血:在牛或騾子身上拉個口子,接下一碗一碗的血,給首長們做血豆腐。現在老革命胡明山給打成了貪污犯……
小菲和小伍已擠到前面。小伍說她已經勸了不少話,沒用,小菲試試看,能不能勸他別往下跳。有個“老虎”從上面跳下來,沒死,成個終生癱瘓。小菲便把終生癱瘓的“老虎”作爲勸阻道理,大聲喊給三子聽了。三子聽不見似的,照樣說自己的光榮歷史。小菲看見地上有酒瓶碎渣,知道他爲什麼不難爲情了。
警察全聚在通往尖頂的鐵梯子下面。只要有人爬上梯子,三子就會往下跳。小菲忽然想起三子是孝子,問小伍知不知道三子家住哪裏。小伍一聽便雙手攏着嘴對三子喊:“三子,快下來吧,你大你媽來了!”三子一下子靜了,也不動了。下面看不清他的面孔,但小菲知道他兩眼正急促地搜索人羣。
小伍指指圍牆外面,又喊道:“你媽在外面呢,人太多,擠不進來!還不快下來,要把老人家羞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