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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上交給你的!”
兩小時前,小菲覺得一點都不困,卻不知怎樣睡着了。從來沒睡成那樣一攤爛泥,連接頭暗號都錯過了。小伍在窗外左一遍貓叫右一遍貓叫,最後推推窗子,發現窗子沒插好,便翻進小菲房裏,把她從棉被下拖出來,惡狠狠地在她耳邊說:“你這個叛徒!”小菲從醒到翻窗到跑上馬路是一套連續動作。
“急着跑,就忘了!”
“我怎麼找你這樣靠不住的人?回去拿!”
小菲轉身就往回跑。小伍在她跑出去一百多米時喊:“回來,算了!”小菲一點疑問也沒有,立刻轉身跑回來。她樂意讓人指揮、領導。其實她稍一疑問,就會想到,明明是小伍和她共同的失職,因爲兩人一塊把包裹忘得乾乾淨淨。
在火車站她們碰上三個男生。小伍上去說了句:“米店開門沒有?”其中一個男生說:“米都生蟲了。”
小菲覺得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半夜三更聽起來十分神祕。不久她發現小伍和他們三人都認識:相互間“同志同志”的。男生們說的話很新鮮,小菲瞪眼聽着。男生們不斷朝小菲看一眼,笑一笑: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姑娘。男生中的少白頭叫老劉。他說集合完畢後大家分別行動,警察看見五個年輕人在一起不會讓你們省事。小伍還是帶領這位小同志——她叫什麼?小菲?小菲?不好。太布爾喬亞。不過先叫着吧。小伍還是跟小菲一組上車。小周、三子上一節車廂,不過裝成誰也不認識誰。
火車要到天亮纔開。小伍說她得睡一會,小菲必須站哨。她看小菲稀裏糊塗地直是點頭答應,對她咬耳朵說:“你一覺過去就把我丟掉了。”“不會。”“什麼你不丟?”小伍臉變得很老氣,聲音更低:“我身上有交給組織的經費。”小菲不明白什麼是“組織”什麼是“經費”,她先立下軍令狀再說。幾個月後小伍在皖南神速入黨,小菲才知道她偷了伍老闆娘的金首飾和金磚,那就是她交給組織的經費。同道的男生帶了些阿斯匹林、十滴水、止痛丹之類的藥品,算作他們的貢獻,只有小菲空着兩隻手,她想哪怕把媽的狸子皮大衣帶出來也好,“組織”說不定也不嫌棄,因爲“組織”夠窮的。說不定小菲也可以破格成爲黨的同志了。小菲一生都後悔自己錯過了最方便的入黨機會。從小伍邀她一塊去革命到她和大家一塊朝革命出發其實有一天一夜時間,一天一夜就打點出她空身一個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