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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新兵連訓練結束之後,小伍分到宣傳股去了。連長問小菲有什麼志願。她說只要和小伍在一塊就行。連長說:“實在不行你去文工團吧,文工團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問題不大。再說文工團也不要什麼特別軍事技術,能在臺上瘋瘋癲癲就行。”
文工團的竹棚修在一塊凹地裏。連長派他的通迅員把小菲領過去,還背了一袋米。連長跟通迅員交代:“文工團要不收人就把這袋米搭給他們。要是他們痛痛快快就把人收下了,米給我馱回來。”
結果文工團倒是沒讓新兵連連長搭出一袋米。他們只讓小菲模仿了幾個動作,又讓她唱了兩句歌,便說:“可以,一點不怕羞。”小菲不知這些人是誇她還是罵她。母親認爲小菲不怕羞這一點是致命缺陷。
沒過多久小菲就對文工團生活很熟了。旅部和作戰部隊常常出發,文工團出發得更多。大部隊一駐下,他們從一個村出發到另一個村,給老鄉演戲,小菲學會這個說法叫“爭取羣衆”。還要從一個團出發到另一個團,把作戰勇敢的人挑出來,連名帶姓編成“數來寶”,上臺上去唸。
文工團出發常常在夜晚,小菲連大家常開的玩笑也聽熟了。碰上一攤牛屎,馬上就有誰說:“還睡吶,帽子都掉了!”夜裏出發不少人都走着睡,一聽這句話總有人摸腦袋,於是就挨大家笑。有了小菲,文工團的玩笑常常開到她頭上。誰放了屁,沒人認賬,就會有人說:“小菲,是你吧?”“纔不是我!”“老同志不要欺負小同志,人家小菲腸胃不好嘛!”這就給大家驅瞌睡了。小菲滿不在乎,跟着別人一塊取笑她自己,沒辦法,她是這麼個不愛害羞的女孩子。母親說人家耍你猴你都不知道?裝裝忸怩也好啊。小菲有時也想裝,但已經晚了,已經大方過了。她這不怕羞的毛病在文工團演員身上可是好材料。“小菲你來把這兩句唱唱”,“小菲你頂替小何演今晚的節目吧”,“小菲你去給那幾個傷員跳個花鼓舞!”“怎麼跳?”“隨你便,編着跳着。”
小菲不在乎自己整天做“聽用”,“百搭”,一天到晚嘴裏唸唸有詞。人家夜行軍可以走走睡睡;拉着前面人的被包就能充一會瞌睡,可她不行,她的臺詞都來不及背。小菲一邊走一邊背曲調背歌詞臺詞,演出臨時出現空缺她就得做個蘿蔔填到坑裏去。有時實在太忙亂,小菲上臺報幕把節目順序搞亂了:“下個節目,歌舞劇,《兄妹開荒》……”突然想到出了錯,對臺下咧嘴一笑:“噢不對,重來——下個節目,歌舞劇,《夫妻識字》……”舞臺側幕條裏的鮑團長兼導演說:“小菲,錯了!”小菲也不慌,對臺下說:“哎呀又錯了!再來。下個節目……”臺下一片大笑,以爲是專門派這個小女兵來當丑角逗笑的。以後再去那些部隊,小菲成了紅人,戰士們看見她就說:“下個節目——噢不對!……”有的連隊幹部老三老四地逗她:“小鬼,再來個‘下個節目’!”小菲骨頭都沒四兩沉了,覺得自己要不來革命,哪來這些風頭出?想到在母親家法約束下的慘淡生活,她油然一陣僥倖。
開春部隊要長途行軍,去的地方也保密,傷員全部留下,文工團員和部分醫院的醫護人員幫助他們疏散隱蔽到已經被“爭取”了的羣衆中去。小菲和樂隊的胡琴張、三絃董以及歌劇隊的吳大姐一塊護送兩個傷員去一個江邊漁村隱蔽。和醫院的重聚時間定在早晨四點,集合地點是離那漁村五里路的鎮子外。離漁村不到一里的地方,突然有人朝他們打槍。四個文工團員全亂了,等着兩個肢體殘廢的傷員拿主意。傷員們向他們佈置,如何組成戰鬥隊形,誰誰做前鋒,誰誰是側翼,誰誰在後面掩護。“一定不要抱堆子,越分散越好!”可文工團的人全靠抱堆子壯膽,走了不幾步就又抱成堆子。又一陣槍響,傷員們開始還擊,鼓勵文工團員們:“也就是兩個散匪,武器不正規,聽都聽得出來,你們都趴着別動,沒事!”
文工團員們覺得趴着沒事固然好,可是很不像話,明明是來做護衛者的。吳大姐嗵的一下子從地下站起來,手裏揮舞手槍,胸脯挺得鼓鼓的。一個傷員剛想說她這是唱戲裏的打仗,她已“哎喲”一聲倒下去。傷員們和對方開了幾個回合的槍,投了一顆手榴彈,對面老實了。大家跑到吳大姐身邊,她軍褲都讓血流黑了。她什麼也說不出,額上鼻尖上全是汗。三絃董說:“一下子抬不了這麼多人,先把傷員送進村子,再來抬吳大姐。吳大姐,你自己先包紮包紮。”
吳大姐這時睜了眼,說:“叫小菲留下來陪我就行。”
三絃董說:“小菲槍打得不賴,再碰到敵人還能派點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