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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留了他的呼機號碼,假裝走進一幢四單元的公寓樓。直到他瘦高而彎曲的身影消失在街口拐彎處,我才穿過馬路回牧師的家。我不願暴露我的真實住址給一個人類器官掮客。
劉先生溫文爾雅地在氧氣管、輸液管、排尿管的網絡裏持續昏迷。我看着牀頭牀尾都是鮮花,心想這位女兒就用鮮花來伺候她父親。她把我從機場接到醫院後,馬上到走廊上打投幣電話去了。她說她有一大堆事情要忙:要取消兩個晚宴,要推延她去加勒比海的避寒旅行,要把她爲男朋友訂的生日蛋糕上的賀詞改寫,還要打電話給獸醫,推遲她那匹馬的體檢。除去這些,她每小時給她孩子的保姆打一次電話,看看保姆是否讓孩子按時進餐、馬桶訓練、看圖識字、出門散步。或者檢查保姆是否在電話上跟朋友或姘頭瞎聊天。這個離了婚的年輕母親比我見過的任何女人都要忙。
我坐了一夜飛機,站在劉先生旁邊不斷打着短促的盹兒。劉先生倒沒有明顯病容,只是沒有那股潔身自好的力量控制,他的嘴脣和下巴顯得過分鬆弛,過分軟和,便使他乍一看像個老奶奶。
我母親穿着白色細絨衣,揹帶工裝褲的照片一直夾在劉先生的相片簿裏。我想象她就是這身打扮站在門口,望着突然造訪的李師長,呆了。她說:請進吧。不過地方好小,首長不要笑話。她還有三個小時就要隨劉先生去美國了,房間裏不值錢的都做了小小人情送給了房東,比如被褥、窗簾、帳子、涼蓆,一些家鄉特產的蚊煙,一套不粗不細的瓷器,兩個鐵鍋一個沙鍋。稍值一點錢的那架老式無線電和一些書,一套大小俄國木娃娃(劉先生贈她的禮物)就暫時存放在房東太太那裏,等着魏小姐來取。
李師長說:我剛剛開完會,順路過來看看你。
李師長一看見兩隻帆布箱擱在亭子間門口便說:要出門啊?
不是。想換一處房,這裏太小。
什麼時候搬家,我叫司機開車過來,再派兩個戰士給你,歸你指揮。
我母親心裏一定早在搬家了。她知道劉先生任何時間都可能出現,這條弄堂可停不下兩部汽車。她請李師長坐。李師長說開會坐累了,站着伸伸筋骨。她說她馬上去房東那裏討杯開水,給他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