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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冰箱裏拿出一盒雞蛋,裏面還剩四個。安德烈一眼看見蛋盒上的減價籤:幾角幾分。他拿起蛋盒,看一眼上面的日期:早就過期三個禮拜了。我這兒所有的食品:糖、麪包、麥片、餅乾、玉米油,全是那種白紙黑字的廉價物品。這些簡陋包裝的東西是對貧困者半救濟的出售。這所房子裏到處能見到如此的黑白商標:洗衣粉、洗碗液、洗頭水和肥皂。它們對安德烈來說,顯得刺目地陌生。
他終於忍不住了,說:別忙了,我們出去喫早飯吧。
我說:咖啡都煮好了。
他說:走吧走吧。
他一分鐘也不想在此處多待,將我的絨線帽、圍脖一古腦扣上來。他感到這個空蕩蕩的大屋不容他。四壁掛着的王阿花與海青的作品都冒着一股年輕的怒氣。這股怒氣原是無處可施,而安德烈卻感覺到它是針對他的。
我們向門口走去。安德烈忽然停住腳,打量了我一下,然後他取下我的圍脖和手套,往門邊的破扶手椅上一扔。他用自己黑色的純開士米大圍脖將我的頭臉仔細包裹好。里昂從海青的畫室出來,正看見這個動作。安德烈的手勢把我弄成了一個布娃娃。
里昂愣了一下,像是剛剛認識我是誰。
我假裝隨口客氣一句:里昂要不要跟我們一塊兒去喫早飯?我知道里昂從不喫早飯,他一般在下午四點開早飯,清晨五點開晚飯,我更知道,即使里昂破例把早飯開在上午八點,他也絕不會跟着我和安德烈去一個布爾喬亞的餐廳。那兒坐着掙月薪、讀股票消息的中產階級。里昂認爲中產階級是美國個性消亡的一個鐵的證據。占人口總數百分之八十的中產階級是消滅真正藝術的大軍,是精神、文化的垃圾處理器;有多少無靈魂的音樂、繪畫,都可以朝這部巨大的機器傾倒,都會被喫進、消化、排出。這個巨大的機器可以改變藝術的原則,腐化包括海青、王阿花在內的藝術家。誘引他們去畫那些俗不可耐的人像、燈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