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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點兒也不想辯駁。安德烈說,我叫你站住,就是想提醒你,你還沒付賬。
里昂還沒反應過來,安德烈已招呼侍應生把賬單送過來了。
我原先是想款待你。不過我改變主意了。安德烈掏出錢包,抽出一張一百元和兩張二十元的鈔票。同時對里昂說:小費我幫你付了。
里昂若有瓶硝鏹水,準會一掄胳膊照着安德烈的面孔潑過來。他一貫仇恨暗藏的開銷,乘他不備冒出來敲他一悶棍。他在這種局面裏,再哥們兒的人他都會立刻翻臉,推翻一切前情。因此安德烈此刻在他眼裏,就是個突然從黑暗裏跳出來暗害他的匪徒。
我想安德烈怎麼會這樣快找準他的要害。
里昂的眼睛掃了我一眼。他這副目光讓我覺得恐怖。
安德烈說:你說我把從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的生命賣掉了。謝謝你的提醒,我這個出賣了自由的奴隸用他的賣生錢宴請一個自由人,這不很滑稽?也很不公道。我也許真像你講的那樣,把生命的主要段落出賣了,但我換來的是尊嚴。是給一個女人起碼的體面生活的力量。假如我一旦失去這個尊嚴和力量,我根本不會去走近任何一個女人。尊嚴和生存能力,給一個男人最起碼的去愛女人的條件,沒有這條件,你連雄性也沒有。
安德烈聲音平實。他此刻的英語很怪,完全沒有美國式的流暢,那連湯帶水的懶散發音。他像個外族人將英文講得很地道,卻不敢在任何字眼上含混,也不敢在句子裏亂加語調,個個字都吐得賣力。因而在我聽來,他的誠懇似乎來自辛酸、來自一種過來人的長輩式的辛酸。
這時安德烈招了招手,叫人把他的大衣拿來。然後他穿上大衣,對我一擺下巴。我喫不準是否要跟他一塊兒走。但我很快決定我不願和里昂留下。我跟安德烈向門口走去,路過的每一桌,人們都表示出他們清淡高雅的反感。他們想,這些人一定跑錯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