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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訝地發現,他蒼白的五官十分俊秀,窄長的鼻樑下,一副嚴酷的嘴脣,再往下,是略向前翹的下巴。我發現自己看他看得很細,連他右眼下面一顆很小的痣也看見了。看着看着,我笑了一下。我知道這樣做是錯誤的,三更半夜對着一張陌生的男人面孔色迷迷地笑一下,算是什麼意思?
他馬上還我一個笑。他笑起來露出一口女孩子的又小又齊的白牙齒。
我想,可以了。我馬上合上字典,拿起筆,剛剛查過的兩個生詞,忘得十分乾淨。我朝着筆記本眨巴着眼,咬着圓珠筆屁股。在課堂上我最膩味別人咬筆屁股。除了我之外,幾乎全班的人都會這一着。而這時我竟也犯這毛病,似乎要給這年輕的陌生男人看看:你看看我有我的要緊事要做;我做得這麼專注,根本顧不上你的存在。我感到他的視線落到了我的筆記本上。我不願他看見紙面上的空白,便從嘴上抽下筆。現在他的目光焦距又在我的筆尖上了。而筆尖僅點下一個黑點,隨車廂晃動,黑點漸漸腫大。一分鐘過去、兩分鐘過去。我終於承認我並不打算寫什麼,我這套動作是虛擬,充滿表演性。我在表演給一個陌生的亞洲男子看,看我思考起來多麼有模有樣,看我有副姣好的思考姿態。這個發現讓我大喫一驚:原來我的心竟這樣不老實!
忽然,我聽見一個聲音說:你做不出功課嗎?
我抬起頭,見他正看着我。
我笑笑。趕緊在紙上“刷刷刷”寫下一行字:親愛的安德烈……我頭也不抬地說:不,我在寫信。緊急中寫下這樣一行字是什麼意思?安德烈和我從來是不通信的。
我們的對話就這樣撂下來。五分鐘後,我說:你的中文說得很好。
他說:你的也說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