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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有趣。你跟我的女兒這麼像。你不要亂喫安眠藥。
我嘴上回答着劉先生有關安眠藥的嚴肅詢問,心裏卻很不嚴肅地想,他有沒有跟我母親春風一夜過?我母親的初夜是不是丟失在他那裏?假如在他離開中國之前,他和殷恬菁做了一場大愛,劉先生失眠的基因進入了我的母親.潛伏了十來年後,突然參與了我父母對我的製造。這的確比較有趣。我一面獨自有趣着,一面覺得自己在這方面總是低級趣味,有着過於發達的粗鄙想像力。一個好好的劉先生,也在我這想象中丟掉不少體面。我這方面真沒辦法。
你要多運動。我女兒的失眠跟她缺乏運動有關係。
是吧。我說:我會盡量多運動的。我心想,你女兒的動叫“運動”,我的動叫“勞動”。兩個階級,兩個性質。劉先生三十多歲就接受了父親在南洋、香港的遺產,四十多歲就開始做寓公。他寫些不疼不癢的散文、詩,後來成立了一個話劇社,自己出錢演戲。他還在百老匯周邊玩了十多年,結果有個抗日的戲被人翻譯成了英文,演了十場戲,是爲了紀念“南京大屠殺”二十五週年。五十多歲的劉先生從此開始在好萊塢遊擊,十幾個電影劇本至今仍在各種經紀人手裏,被各種正牌的或冒牌的導演們一時垂青,一時又拋棄。瀟灑清高的劉先生不僅票戲、票藝術,也票生活。他正式的生活是夢想,夢想未實現的,將實現的,已錯過的。我的母親是他夢想的很大一部分內容。像劉先生這樣的富貴家族,每隔一代兩代,總會出個品格高雅,不屑鈔票的敗家子。這樣錢也好權也好江山也好,就會按它自己的興衰規律去調整和平衡。
劉先生告訴我,他很可能要到芝加哥來看一場實驗話劇。他問我肯不肯陪他看看博物館,聽聽交響樂。
我心想我是太肯了,只要我的失業到時候還這麼穩定。我嘴上說:那太好了!我請您喫飯!
劉先生樂呵呵地說:好啊,好啊。
我這麼慷慨當然知道劉先生絕不可能要我請他下館子。辭掉餐館工作,我只能等劉先生來改善我的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