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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寄晚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一種近似溫柔的哀傷。 “你不用那樣看着我,我沒事了。”紀柔荑吸口氣,轉換話題道,“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如果你不累的話,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現在?”雖然覺得時間已晚,但心緒如此不寧,肯定是睡不着的,出去走走也好。一想至此,紀柔荑便點了點頭,“好。” 風寄晚同她一起走出小屋,馬廄內卻沒有車,只有兩匹馬兒緊靠在一起互相取暖。風寄晚問道:“會騎馬嗎?”未待她回答,又否決道:“天寒路滑,即使你會騎馬我也不放心。與我同乘一騎吧。” 最後一句話說得很不經意,卻讓她的心爲之一顫,再抬起頭時,風寄晚人已在馬上,朝她伸出手來。 稍作猶豫,將手遞給他,身子一輕被帶上馬,緊跟着馬兒出了院門,朝山下走去。 周圍的一切都是冰冷的,唯獨身後的那具軀體傳來陣陣熱度,風寄晚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氣,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那香氣聞起來很像丹桂花。扭頭側望,只見山上霧色濃濃,它們就這樣朝爲行雲,暮爲行雨,朝朝暮暮,度過流年。 這一瞬間,即成永恆。 一路上兩人都沒再說話,下山後沿着小路走了許久,最後在一戶人家門前停下。如此深夜,門內卻隱隱地傳出哭聲,一陣風吹過,那門沒關緊,開了一線,只見裏面一個女人蹲在地上正在燒紙錢,邊燒邊哭,好不淒涼。 紀柔荑打量這幢宅院,牆皮已脫落了大半,樹木也皆枯死,一幅敗落的景象。她回眸望了風寄晚一眼,不解他爲何帶她來此。風寄晚扶她下馬,然後推門拉她一起走了進去。 那女人聽得聲響迴轉頭來,驚訝道:“你們是誰啊,怎麼這麼晚了來這?” 紀柔荑問道:“你在祭誰?” 那女人眼圈一紅,又哭了起來:“還能有誰,我家老爺唄。唉,他生前那麼風光,死後卻這般淒涼,報應啊!” “你家老爺是誰?” “怎麼?姑娘你們不是來悼念我家老爺的?唉!想也想到了,這世道人情如紙,一朝失勢,大家躲都躲不及,怎麼還會來悼念他。我家老爺姓陸,本來是禮部侍郎,後來不知道什麼事得罪了上頭,罷官還不夠,還丟了性命,嗚嗚嗚……” 紀柔荑整個人一震,她驚愕地回望風寄晚,風寄晚衝她點了點頭。 他做到了…… 他真的做到了…… 她要陸尚豪的性命,他就真的取了他的性命,並帶她親自來看,來看陸尚豪死後是怎樣一幅淒涼的景象。 那女人猶自喋喋不休:“這下報應來了吧,你生平最寵老七,可你死後第一個捲了細軟私逃的就是老七,你一向看不慣我這個正房,但唯一留下來給你燒錢的卻是我……老爺啊老爺,你叫我以後可怎麼活啊!你就這樣一走了之,倒是輕鬆了,留下年僅六歲的孫子,我一個老太婆可怎麼帶啊!嗚嗚嗚嗚……” 紀柔荑面色如土,悄悄地退了出去。一種噁心感湧上心頭,想吐卻吐不出來,她以手支牆,渾身不住地顫抖。 怎麼會這樣? 爲什麼她不覺得高興?爲什麼一點大仇得報的快樂感和滿足感都沒有?相反地,只有疲憊,深深的一種疲憊,如藤蔓般將她死死纏住,幾近窒息。 一雙白靴出現在她的視線中,她知道是風寄晚,想抬頭看他的臉,卻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只有顫抖,不停地顫抖,“我、我……我……” 風寄晚嘆了口氣,伸手想拍她的肩,紀柔荑卻突然撲入他懷中哭了起來。 就這樣僵住,像被詛咒施中,一時天地旋轉,不知身在何方。 “我好難過,我真的很難過,我怎麼會這麼難過……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怎麼纔可以不難過?”聲聲低語,如訴還泣。而懷中人兒的身軀,比花朵更嬌弱,像是一被風吹雨打就會支離破碎。 一直以來,他總是看見她涼涼的表情冷冷的笑,自尊又驕傲。第一次看見她哭,哭倒在自己懷中,哭得那麼傷心。一時間,依稀彷彿回到了十二歲那年,第一次去見父親,白梅樹下,那個權傾一世、囂張跋扈的連皇帝都要避讓三分的男子,也是那麼悲傷地哭着,哭得沒有一點形象。 心軟一直是他的忌諱。他不想原諒父親,卻在那一次哭泣後原諒了他;他不想縱容某種感情的發生,然而這樣凌亂的場景,這樣脆弱的心靈,還有這個本就牽引他目光牽引他靈魂的女子,說不動心是假的。可因爲沒有辦法做到,所以只能刻意疏離。 但此時此刻,怎麼忍心推開她?怎麼能夠推開她? 小巷風冷,牆裏牆外,哭音茫茫。 遠遠地,有車轅聲漸漸靠近。紀柔荑沒有聽到,依舊在輕輕啜泣,於是風寄晚也沒有動。 一輛華麗的馬車走近,停了下來,車上掛着兩盞水晶明燈,將道路兩邊照的一片明亮。被這種明亮驚醒,紀柔荑抬起頭,朝馬車望去,只見車門開處,一個人用驚訝之極的目光注視着她和風寄晚。 十五阿哥! 心中升起的感覺卻不是心虛,而是絕望——原來,連這麼唯一一次放縱情緒真實流淌的機會,都短暫得可憐。無緣之人,終歸無緣。 但,若註定無緣,爲什麼又要相遇? 紀柔荑看着風寄晚,眼神淒涼無限。她的臉上仍有眼淚,再配上那樣哀傷的表情,在素色燈光的映照下堪稱絕色。 風寄晚心隱痛了一下,但手卻與心相悖,他輕輕地推開她,拉出一段距離,然後遞給她一塊手帕。 紀柔荑沒有接,只是偏過頭去。 永琰走過來,很不自然地笑了一笑,“你們也在這。”停了一停,沒人接話,於是他又道,“我來看看陸家。” “他死了我真高興!”冰冷而突兀的一句話,紀柔荑迴轉頭來,臉上已經沒有了任何哀傷。 永琰喫了一驚,有點不知所措。 “這就是我要的結局,他殺了我父親,這是他的報應。我父親的仇報了,我好高興!” “紀姑娘……” “你很可憐他嗎?你不忍他家破人亡,所以眼巴巴地趕來賙濟他的孤兒寡母嗎?” “我……” 不等永琰把話說完,紀柔荑搶話道:“你進去吧,他的妻子正在裏面哭得很傷心,不知以後該如何是好,正等待一個救星出現,助她們脫離苦難呢!哈,陸尚豪終於死了,我真高興,我太高興了,我今夜一定會高興得睡不着,不行,我要回去休息了。”走了幾步,又停住,表情由激動轉爲茫然。 永琰看看她又看看風寄晚,無法理解她忽如其來的失態,“紀姑娘,你怎麼了?” 紀柔荑呆了很久,輕輕張口:“我要回家。” 永琰愣了一下,柔聲道:“那我送你回去。” 紀柔荑搖頭,“我沒有家了。” “啊?” “我爹爹死了,房子被我賣了,奴僕們都被遣散了,師兄們也都被得罪了……我哪還有什麼家?回不去了,哪裏都去不了。”聲音猶如夢囈。 “紀姑娘……” 紀柔荑轉頭看他,顯得很奇怪,“你爲什麼這樣看着我?你爲什麼是這個表情?你在同情我嗎?你認爲我很可憐?”而後哈哈大笑,“我有什麼好可憐的,我的心願都實現了,我是個孝順女兒,我幫爹爹報了仇,再沒人可以指責我了!”一直不說話的風寄晚突然說道:“你累了。” 紀柔荑整個人一靜。 “你累了,回去吧。”風寄晚將她抱上馬背。 紀柔荑的臉上有恍然的神情,隔了一會兒,眼神變得很遠很遠,“我想回家。風寄晚,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