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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城門時,驀然回首,這滿街錦繡,這紅塵浮華,隨着天邊的朝霞一起映入眼中,像上次看着那封燃燒的信一樣,莫名地就有了種哀傷。 畢妃纖深吸口氣,翻身上馬。剛走了半里路,就看見一隊人在前方的涼亭相候,爲首之人轉過身來朝她微笑,正是淮素。 “畢姑娘……”淮素朗聲道,“此去長路漫漫,無以爲送,特備水酒一杯,聊做餞行。” 畢妃纖下馬,一旁的侍女倒了兩杯酒端過來,她看淮素一眼,伸手接過道:“多謝大總管費心。” “請。”淮素舉杯,一飲而幹。 畢妃纖喝完酒,掃一眼他身後衆人,如預料的那樣,並沒有看見戴柯漸和他的小廝們。 淮素道:“請代我問候令尊。” “他知道你這麼關心他,一定會很感動。”畢妃纖放下酒杯,不欲多談,正想上馬時,突然面色大變,“你在酒裏放了什麼?” 淮素揚眉一笑。 畢妃纖捂住胸口厲聲道:“你竟敢對我下毒?” “我的確不敢,不過,這是安羅城主的命令,不敢不從。” 畢妃纖的臉頓時變得慘白慘白,漆黑如墨的眼睛裏也多了層濛濛水氣,顫聲道:“這是……他的命令?他要殺我……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要殺我?” 淮素靜靜地看着她,像看着一個可笑可憐又可悲的小丑。 於是她明白了原因,不怒反笑道:“好、好……不愧是那隻老狐狸,果然心狠手辣,但是一杯毒酒就想殺我,也未免太小看神機閣主的首徒了!” 話未說完,畢妃纖手腕一抖,長劍出鞘,直向淮素刺去,趁他閃身迴避之際,飛身上馬,“駕──” 身後衆人紛紛追了過來,畢妃纖摸出那盒胭脂,回身一撒,凡被胭脂觸到的人都慘叫一聲,摔下馬去。 淮素叫道:“沒有用的,畢妃纖,那是天下至毒‘生死鎖’,你逃不掉的!” 畢妃纖不答話,只顧策馬狂馳,她騎的乃是千里良駒,因此沒一會兒便把衆人甩在了後面,眼看就能擺脫他們時,白馬忽地一個急停,口吐白沫,摔倒在地。 畢妃纖隨之一同摔在地上,伸手一探馬的鼻息,可惡!她怎麼忘了──淮素此人心思向來填密,既要殺她,又怎會不事先除去她的馬?難道真的在劫難逃? 她抬起頭,朝着南方再度大笑起來。真是諷刺,真是諷刺!說什麼事已成,兒可歸,原來這歸宿就是──死! 心在絞痛,淮素說得沒錯,這是天下至毒,她逃無可逃,可讓她就這樣束手待擒,絕對做不到! 畢妃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四下張望一番後,掙扎着朝西邊奔了過去。如果她沒聽錯,那裏有水源,找到水源就等於有了一線生機。 也許是天可見憐,大約半盞茶工夫後,竟真的被她看見一條河流,水勢頗急。就在那時,追兵也追了上來,一圈弓箭手蓄勢待發,淮素勒馬道:“你跑不掉了!” “是嗎?”畢妃纖冷笑一聲,翻身“砰”地跳入水中。 淮素皺眉,連忙派人去撈。下屬們紛紛下水找人,找了很久都沒找到畢妃纖,一人回稟道:“水勢這麼急,她大概被衝到下流去了。” “那就一直追到下流,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 漫天遍地的水。 水流沖刷着她的肌膚,畢妃纖屏住呼吸,放任自己隨波逐流。神機閣的武功裏有一種方法,可以利用水來逼毒,然而──活下去做什麼呢?報仇?不可能。不報仇?她又會怨恨一生。也許,就這樣死去反而是最好的結局? 人有時候很奇怪,在危難之際求生慾望會非常強烈,可一旦有所鬆懈,便覺得死也不過如是。 何必那麼辛苦地活下去?生存於她而言是累贅。人生漫漫,如果外表的多彩多姿遮掩不了內心的灰暗沉淪,那麼,這樣永無止盡地在漩渦中掙扎又有什麼意義? 畢妃纖悽然一笑,不再閉氣,漫天的水自鼻孔裏灌進來,水泡往上翻湧,身體則慢慢地沉下去,感覺像是墜入十八層阿鼻地獄。 她要去見孃親了吧?不,不會。孃親那麼溫柔善良的人,死了一定是上天堂,而她……她肯定是下地獄,再無相見之日了…… 一隻魚鉤突然出現,在她還沒意識到是怎麼回事之前,魚線已呲呲幾聲將她的手腕捆住,然後用力拖了上去。 “嘩啦啦──”水花四濺,後背撞到平整的硬物,藍色的天空映人眼簾,還有幾朵白雲在飄,一張臉在她面前晃動,她看見一雙含笑的眼睛,那雙眼睛真亮,像收斂了全世界的陽光……這是她在昏迷前見到的最後一個景象。 她在黑暗混沌的夢境中再次看見那個女童,表情木然地站在一株樹下。 樹的前方是富麗堂皇的屋子,一扇窗就有她家的整堵牆那麼大,此時窗戶大開着,清晰可見裏面坐着個錦衣貴婦,慵懶的風姿,高傲的儀態,然而望向那個人時,目光是溫柔的、寵溺的。 那是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娃娃,卻有與她完全不同的待遇,穿着最漂亮的衣服,戴着最漂亮的首飾,婢女們在那女娃娃身旁恭維討好,一派的衆星捧月。 女童沉靜的眼眸裏分不清究竟是羨慕還是嫉妒,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轉身離開。卻在路上碰到了一隊人,爲首的是個華服高冠的男子,他看着她,雙眉微微皺起,沉聲道:“你怎麼會在這?” 一個青衣婦人匆匆跑來,焦慮不安道:“小姐,原來你在這……快隨老奴回去吧!” 高冠男子厲聲道:“我不是吩咐過你,不許小姐亂跑的嗎?” “對不起老爺,對不起!老奴這就帶小姐回去!”青衣婦人說着拉了她的手快走,她扭頭望向那名男子,他不怒自威的臉上沒有表情,看着她的目光裏也沒有親切,像是在看着一個陌生人。於是她低下頭,一言不發地跟着婦人回家。 穿過一片枯敗的梅林,有一個很偏僻的小院,人跡罕至。青竹編織的窗簾挽起,露出一個女子的側影。她已不再年輕,蒼白的臉上已經完全看不出曾經擁有的美貌,留下的只有憔悴和衰老,一如外面的那片梅樹。 青衣婦人推開門,開始不滿地嘮叨:“我說小姐,你就不能安分點,別讓人那麼操心嗎?要惹老爺發火了,老奴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真是的,小的這樣,老的也這樣……夫人,那是手帕,你可別剪!哎喲,真是頭疼死我了!小翠,小翠,你眼睛瞎了?怎麼任着夫人糟蹋東西呢?” 裏屋穿綠衫子的丫頭一臉倦意地走出來,搶走女子手裏的手帕和剪刀,鎖進抽屜裏。 青衣婦人還不罷休,繼續罵道:“你也真是的,明知道夫人是瘋子,還不把這些東西都收好了?整日就知道睡睡睡,遲早睡死你!真不知道怎麼會派了你這麼個懶鬼過來的……” 小翠提高聲音道:“得了吧,平媽,你跟我都一樣,要是受重視,哪還用得着派這來陪這個瘋子啊?你就省省吧,別裝出一副多麼了不起的樣子。” “你說什麼?”青衣婦人平媽叉起腰道,“你要造反了?” 小翠絲毫不讓,兩人當即大吵起來。 叫罵聲中女童走到女子身邊,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媽媽,我今天看到爹了,他很不高興見到我……”頓一頓,又說:“我還去偷偷看了看‘她們’,媽媽,我一點也不羨慕她們,等我長大了,一定會過得很好的,一定一定會的……” 還有些話她沒有說出口,然而畢妃纖知道她想說的是──遲早有一天,我要爹不再忽視我們!我要讓他後悔,後悔這麼對待我們! 媽媽,其實我很難過,我真的,很、很難過啊…… 她的心是顆堅硬的果子,不讓情緒有絲毫宣泄的機會,但那杯毒酒,像把沉重的大榔頭,狠狠一錘下來,果子的外殼碎了,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