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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羅城主羅夙有個根深蒂固的習慣──他極信佛,因此每天晚上亥時必會抽出一炷香時間前往明淨堂佛前靜坐。 這一日他如往常一樣,進了明淨堂,隨行四大保鏢負手站在門外,內堂靜靜,輕香徐燃,只有一個老嫗在旁拈珠伺候。 “即是佛身藏,九十九億恆河沙數諸佛所愛惜故,即是光明藏,一切如來光明照故……”羅夙正在默唸經文時,外面傳來一陣喧譁,他皺起眉頭,沉聲道:“什麼事?” 門外一人答道:“回稟城主,好像是東院那邊着火了。” “派人過去看看。” “是。” 羅夙低頭繼續念道:“誦此陀羅尼者,現生能得十大利益:能得安樂,除一切病,延年益壽,常得富饒,滅一切惡業重罪……” 房樑上發出一聲輕笑,“如果所有人幹了壞事後念念大悲咒就能滅一切惡業重罪,那世界上也就沒有比這更便宜的事情了。我決定去賣大悲咒,丫頭你說這主意好不?” 丫頭沒有答話,羅夙已冷冷一笑,制住驚慌欲呼的老嫗道:“好好的東院莫名起火,我就知道必是有高人來訪,既然來了,何必藏頭露尾,不敢相見?” “見?我老人家跟你一不沾親二不帶故,沒什麼好見的,這裏就留給你們父女兩個好好敘舊吧。”說着人影一閃,竟將那老嫗風一般地帶了出去。 四大保鏢立刻警覺,大喝一聲:“是誰?”然後追蹤而去。佛堂一下子靜了下來。 羅夙眼中閃過一抹複雜之色,揚眉道:“是妃纖嗎?” 身前的供案帷幕被人掀起,一女子慢慢從裏面走了出來,纖長身軀深邃眉眼,正是畢妃纖。 羅夙勾起脣角,笑容頗多自嘲,“沒想到淮素最終還是讓你給逃了出來。” 畢妃纖直直地望着他,低聲道:“你沒有其他話要跟我說嗎?” “有。”羅夙將佛珠往供案上一放,站起身來,沉聲道:“你是不是想問我爲什麼要那麼做?是不是覺得自己受了愚弄和欺騙?是不是覺得很委屈?” “你會告訴我答案嗎?” 羅夙回視着她,原本就冷峻的面龐變得更加嚴肅,使他看上去充滿威嚴,也更加不可親近。他負手踱了幾步道:“你長得很像你娘。” “我沒她美。”她說的是實話,她母親未瘋前容色甚至不遜於羅依。 “你爲什麼從沒想過,你長得像你娘,卻一點都不像我?” 羅夙淡淡一句話,在畢妃纖心中掀起了千層巨浪,她的臉“刷”地變得慘白,不禁踉蹌向後退了幾步,咬住下脣道:“你……你是想告訴我……我、我、我不是……” “沒錯,你不是我的女兒。”羅夙冷冷道,“這就是我爲什麼一直都不喜歡你,以及冷落你孃的原因。” “不可能!不可能!我娘不會做那種事情,我娘不會紅杏出牆!你騙我的!”畢妃纖一步一步地後退,脊背“砰”的一下撞到供桌,一直蘊含在眼眶裏的眼淚就那樣猝不及防地掉了出來。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這就是事實。” “那你告訴我,我親生爹爹是誰?” “他死了。”羅夙冷笑,“你以爲我會允許那種給我綠帽子戴的人活在世上嗎?”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請你原原本本地告訴我,請你告訴我!”畢妃纖上前抓住了他的衣袍,卻在對上他的目光時手顫了一下,退縮鬆開。眼前這個人居然不是她爹?眼前這個思慕了一十八年的男人居然不是她爹!老天真會開玩笑,永遠懂得在人心最薄弱的時候狠狠地劃上一刀! 羅夙的聲音低沉,每個字都說得很慢,像是在她的傷口上慢慢撒鹽,“我娶了四個妻子,你娘進門最晚,她這個人懦弱膽小,從不敢跟幾個姐姐爭,在家裏一直是受委屈的那個。也因此,我反而比其他三個更憐惜她些。可是誰知──” 羅夙說到此處,面色突地一沉,變得說不出的恐怖嚇人,恨聲道:“二十年前,我在圍場遭人行刺,雖然保住性命,但從此不能人道。” 畢妃纖震驚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 “那四個賤人枉我平時對她們恩寵有加,可我遭遇到這樣不幸,她們一個個表面上雖然還對我奉承有加,背地裏卻和其他男人有了私情──你,以及羅依,根本就都不是我的孩子!” 那凌厲憤恨的目光,像把刀子,一下插進心裏來。她幾乎可以看見心裏有血流出來,不停地一直一直流出來,可是,無力去擋,亦無力去補救。 羅夙放聲大笑道:“羅依的生母是天朝公主,我拿她沒有辦法,只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並對羅依格外寵溺,縱容她爲所欲爲,成了一個放蕩虛榮的女子。而你娘未待我有所追究便自個兒瘋了,她倒是個有福氣的人,一瘋百了。可是,背叛我的人無論有什麼樣的理由我都不會放過,雖然對你娘我是無可奈何,但還有你,不是嗎?我知道她與神機閣主乃是世交,於是她一死就送你去那,你學的東西越多,對我成就大業就越有利。果然,我等了十年,整整十年,終於等到這麼一個時機,派你和羅依都去涵天城,奪城的同時,順便把你們兩根眼中針肉中刺一起拔除……現在,你一切都清楚了嗎?” 畢妃纖以手扶住供桌,全身顫抖,眼睛又酸又疼,可是卻沒有眼淚了。原來到了最悲傷絕望時,人反而是沒有眼淚可流的。 “你知不知道我爲什麼會這麼坦白地把這些事告訴你?” 畢妃纖悽然道:“因爲你不會讓我繼續活着。” 羅夙一笑道:“不錯。我不能人道的事情天下沒有第三個人知道,我又怎能容許你繼續活下去?”他朝她走了幾步,卻見她絲毫不動,就那樣站着,沒有半點要反抗的意思。如此一來,他反而狐疑,眯起眼睛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畢妃纖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烏眸流轉,悽楚難當。羅夙突然呆了一下,依稀許多年前,那個有相同眼睛的女子也曾這樣霧濛濛地看過他,看了他這樣一眼,然後長聲大笑,最後──她瘋了。 羅夙不禁快步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入手的那隻手冰涼纖細,處處透露着柔軟無依,不知爲何,他心中一悸。 “有,我有話要說。”畢紀纖眨也不眨地凝視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想跟你說──對不起。” 羅夙的手緊了一下。 “對不起。”她重複道,“第一句代我娘跟你說,因爲她背叛了婚姻和幸福,失去了對你的忠貞。第二句是我對你說,因爲我毫無道理地怨恨了你這麼多年。無論如何,我八歲前是你養大我的,雖然你冷落我和娘,但沒有你,我們早就流落街頭餓死了,生父不及養父恩,謝謝你。”她說着,屈膝跪了下去。 羅夙連忙後退一步,怔怔地瞪着她,眼中的暴戾、憤恨、厭惡之色一瞬間就淡了。 畢妃纖非常虔誠地拜了三拜,她每拜一下,羅夙的眼角就抽搐一下。 最後,她抬頭道:“也許說出來你不會相信,這十八年來,一直是因爲對你的思念和對重聚那天的期待,才讓我鍥而不捨地堅持下來的。我一直渴望你能看我一眼,或者,抱抱我,溫柔地對我說說話,就像其他普通人家的父親和女兒一樣。” 羅夙別過了臉,他的衣袍在輕輕抖動,不知是因爲風,還是其他。 “當你讓我去涵天城幫你辦事時,我真的覺得好高興,我學藝十年,終於有爲爹爹效命的機會……只要你高興,做什麼都可以,真的,做什麼都行。可是,我得到的結果卻是一杯毒酒,以及天羅地網的追殺……那時我真的很恨,我覺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和侮辱,你怎麼可以把我對你這樣真誠的一顆心,用那樣不堪的方式毀去?”畢妃纖昂着頭,哽咽得幾乎說不清楚字,她深吸口氣,努力平復自己的心緒,繼續道:“但是現在,獲知真相後,不知道爲什麼,心裏空蕩蕩的,好像一直以來爲之奮鬥爲之努力的目光忽然間就那樣消失不見了。我……我、我……你要我的命,其實不需要什麼毒酒追殺,只要你一句話,只要一句話,我就會給你的。爹爹,我會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