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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是要出發去宮洺生日宴會的一個提前籌備晚宴。 我看着他的背影,思緒彷彿被風吹成了長線,回到四個月前顧裏生日會的場景,同樣是生日會,依然到處都是高級西裝和露肩晚禮服的背影,紅酒和香檳晃動出一派動人的紙醉金迷。 在那個奢侈而喧鬧的生日宴會上,我的生活徹底地變得與以前不同了——我說的不同,準確一點來說,是指一塌糊塗。 只是,現在的我,看上去很平靜,依然每天上班、工作,晚上在這個房子裏和大家聊天。如果一定要用一個比喻來說明的話,就像是一個人的脖子被一雙巨人的大手,咔嚓擰斷了,但是,因爲用力太大,導致腦袋轉了360度之後,又重新回到了正面——看上去,那個人的表情和樣子還是一樣的,但實際上,你明白的,她已經徹底完蛋了。 我現在的安穩,我現在的從容,我現在的風平浪靜,其實就是我已經徹頭徹尾地完蛋了。 但誰會相信呢? 窗外是上海灰濛濛的冬天,嶄新的外灘沐浴在蕭索的寒雨裏,浩大的外灘改造工程還在不眠不休燈火通明地繼續着,很多次我路過被腳手架包圍起來的外灘時,都會透過綠網的破洞,看到裏面裹着破舊棉襖席地而睡的工人。他們的鬍子上經常凝着一層看起來又像是灰塵,又像是白霜的東西。在明年春天到來的時候,這些工人就會從外灘徹底地消失,他們會前往另外一個需要他們的廢墟,用他們的血肉之軀,鑄造起新的長城——用來隔絕窮人的看不見的透明磚牆。當這些建築圍牆和腳手架撤掉之後,溫暖的春風將把這個全中國最異域風情的奢靡地標,推向一個難以超越的巔峯高度,幾乎成倍擴張的沿江廣場,急劇銳減的車流,爆炸增加的遊客,外灘源拔地而起的半島酒店和chanel最新的旗艦店都在宣告,一個新的外灘時代開始了。 而很久以前,外灘那塊寫着“上海灘最後的夢想”的巨大廣告牌,此刻已經轟然倒下。更加嶄新的廣告牌彷彿出鞘的寶劍一樣矗立在江邊。嶄新的廣告語在十幾盞巨大的探照燈下顯得勾魂奪魄,儘管它背後還未完工的樓盤漆黑陰冷,毫無生氣。 ——你想收藏別人忌妒的目光麼?我們在這裏。 chapter 01 一月過去之後,冬天囂張的氣焰就減弱了很多。 二月過去之後,春天隱隱地撩開了些許她那嫵媚動人的裙襬。 而隨着三月的到來,上海的天空,終於一點一點地散去了春寒料峭時的鉛灰色樣貌,湛藍的天空沒有任何雜質,彷彿一個毫無心機的孩童,將它純潔而美好的面容,無遮無攔地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歷史的天空有一張不老的臉”,是的,它是真正的年輕而潔淨,而不是像我們這羣末日少女:心機頗深、臉皮頗厚、彩妝頗濃、裙子頗短,恨不得長生不老,打心眼裏崇拜《西遊記》裏那些童顏巨乳的女妖精。 我們喜歡這樣湛藍無雲的天空麼?喜歡。但僅限於且永遠只限於出現在小說和電影裏的時候,我們纔有欣賞與直視它的勇氣。然而在真實的世界裏,這樣赤裸地在太陽下暴曬幾個小時,用顧裏的話來說就是“哎喲你幫幫忙好,這麼赤條條地在太陽底下溜達幾個鐘頭,你還不如直接把自己的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改成1978年好!而且還是出生在非洲的好!你在大街上會迎面聽見一個頭發染成翠綠色的非主流掏心掏肺地稱呼你‘阿姨’的好!你幫幫忙好”。 說到改身份證這件事兒,我的好姐妹顧裏,最近就在倒騰這個事情,企圖把自己的出生年月改小三歲……只是一直未遂而已,但準確地說,以我對她的瞭解,只是“暫時”未遂。我對她的動手能力毫不懷疑,所以,她要打定主意的話,我琢磨着她能把身份證上的性別都改過來。 她這種澎湃而驚人的動手能力,從她小學三年級的一堂手工課上萌芽。那時的她,憑藉九歲幼女之軀,愣是茹毛飲血地做出了一個鐵片鑲嵌、螺絲擰緊、電池驅動的玩具綿羊——她稱呼那個玩意兒爲綿羊,但在我們眼裏,那東西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巴巴爸爸——從那時開始,這種動手能力就從未衰退並日益遞增着。在她小學六年級的時候,這種能力演變得更加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那一年,我們班主任把年級裏分配到班上的唯一一個“小紅花”的名額給了一個叫李旭的男生而沒有給顧裏,爲此,顧裏利用課間的十分鐘,跑去辦公室裏,坐在我們班主任的面前,不慌不忙、掏心掏肺地進行主題爲“紅花捨我其誰,老孃實至名歸”的演講,舉例子、擺事實、說故事、講道理,從瀏陽河彎過了幾道彎,一直說到最近班裏有幾個女生來了月經,天上地下,說古論今,連續一個月,雷打不動,每週五天,每天三次,每次十分鐘……十一歲的顧裏如同滅絕師太一般表情肅穆而又淡定,彷彿一個看破紅塵卻又異常偏執的老嫗,天天端坐在我們班主任的辦公桌前的小凳上,兩鬢蒼蒼十指黑。最後,我們親愛的班主任崩潰了,她顫抖着雙手,把那朵塑料小紅花,從李旭的胸口上扯下來,哆嗦着給顧裏別在了她剛剛發育的胸前——爲此,李旭賭氣,在他自己家裏一個星期“喂”來“喂”去的,死活不肯喊我們班主任“媽”。 陽光暴烈地照在我們的臉上,彷彿上帝在溫柔地抽我們耳光。南湘已經進屋找防曬霜去了,我愁眉苦臉地暴曬在烈日裏,如同一個快要被曬爆炸的吸血鬼般等着南湘從屋子裏出來解救我。 而坐在我旁邊的顧裏,卻反而一動不動地揚起她那張如同靜安區的土地一樣寸土寸金的臉,坦然而又豁達地面對着三月裏劈頭蓋臉的日曬,一點都不擔心高強度的紫外線傷害到她那張每天早上都需要塗幾百塊錢人民幣上去的嬌嫩面容。我看着她,表情極其焦慮,她轉過頭來望着我,衝我露出一個欲仙欲死般舒服的笑容,她的笑容從她的臉上戴着的那種電焊工常用的面具上的茶色玻璃後面透出來,我感覺她在用《電鋸驚魂》裏播放磁帶時的那種低沉的沙啞音對我說:“i wanna py a ga” 半個小時之前,我們響應顧裏“春季裏來柳絲長,姑娘出門曬太陽”的號召(其實是威脅)從房間裏不甘願地出來,躺在幾張白色躺椅上,在小區裏那塊每天都有園丁修剪澆灌的三十平方米的草坪上沐浴陽光。草地綠油油的,在初夏日照中顯得金光四射。旁邊一塊鋥亮的黃銅牌子上用中英雙語清楚地寫着這片草坪的高貴血統:匍匐馬蹄金與沿階草以三比七混合比例交織種植。顧裏特別迷戀這塊牌子,當初她發現了這塊悄然矗立在草坪邊上的牌子時,激動得像是找到了媽媽的小蝌蚪,雙眼含着淚花。我特別能理解她,要知道她生活裏最喜歡看的休閒讀物有兩類:一類是保養品外包裝背後貼的那張介紹各種物質配方含量的說明書,另一類就是公司裏的財務報表。 因爲這塊銅牌的關係,她更加堅定地認爲自己租在一個貴氣的小區裏,儘管最近搬進這條弄堂,用各種老別墅開文藝書店、文藝咖啡店、文藝花店、文藝香水店的文藝青年們越來越多,但她仍然一意孤行地又去和房主續租了兩年。其實她完全不需要靠這塊銅牌來確認自己租了一個貴氣的小區,她只需要稍微抽空瞄一下自己每個月的房租賬單就能毫不猶豫地確認——那彷彿相當於我六個月的薪水。 其實除了那塊雙語銅牌之外,這個小區值得驕傲的事情還有很多,不僅僅是它的租金。比如,有一天,南湘對正在草坪上鋪着的毯子上做瑜伽的顧裏說:“你知道麼,以前張愛玲也住這兒。”顧裏用一個盤絲洞裏倒掛在牆上的妖精的姿勢,半眯着雙眼,幽幽地從她白森森的獠牙裏發出氣音:“誰?張愛玲?這女人挺有錢的嘛,拍過什麼電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