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郭敬明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你讓她在日正當午的朗朗晴空下和顧源在公共場合搞起來,那難點兒。更何況,她曾無數次地對我說:“我敢肯定我的辦公室裏有宮洺設置好的攝像頭。”儘管她已經幾乎把地毯下面的泡沫墊子都翻起來檢查過了,當年日本鬼子進村搜地雷也沒她這麼仔細。 我抬起手砰砰砰地敲門,房間裏一片寂靜。 我轉過頭衝藍訣疑問地揚了揚眉毛。 藍訣衝我攤了攤手。 我又敲了敲,還是沒人應答。 算了。我轉過身離開,路過藍訣的時候,我對着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說:“等下顧裏出來了你就電話我,你告訴她,我有事兒找她讓她等我,我來這裏,然後和她一起去開會。” 藍訣點點頭,我剛準備走,目光落在了他桌子上放着的檔案袋。 “這是企劃部剛送過來的?”我伸出手指着那袋資料。 “嗯是的,今天上午應聘的畫展臨時助理。”藍訣把檔案袋拿起來,遞給我,“正好你給宮洺主編送過去吧。” “人選定好了?”我一邊問藍訣,一邊回過頭衝南湘笑了笑,眨了眨眼睛,南湘的臉上洋溢着開心的笑容,我看得出來,她是發自內心的喜悅,對她來說,這很重要。 至少能讓她可以毫不擔心地在餐廳裏點一杯蜂蜜水。我突然想到剛剛那一幕讓我無法面對只能無聲迴避的場面。我看着南湘發着光的臉龐,不由自主地也微笑起來,彷彿被感染一樣,心裏充滿了午後陽光下的蜂蜜水般,暖洋洋甜蜜蜜的快樂。 在打開檔案袋後,快樂沒了。那杯溫熱的蜂蜜水,變成了一杯帶冰碴的酸草汁,翻倒在我的心口。 我看到南湘那頁紙上一個黑藍色墨水畫出的巨大的叉。筆畫非常用力,穿透劃破了南湘照片上美好臉龐的地方。 “這是顧裏給你的?”我望着藍訣的臉,他顯然不太想面對我,點了點頭之後,他就把目光挪向別處了。 我無法想象此刻自己的臉上是一種什麼表情,但我想肯定不好看。我更不敢想象此刻南湘臉上是什麼表情,我甚至沒有勇氣回過頭去看她,她站在我的背後,沒有說話,連呼吸聲都輕得難以捕捉。 她怎麼可以如此鎮定?我只覺得自己背後站着一座落葉般的寂靜。像大雪初停後的龐然森林,所有的聲響和溫度都被沉甸甸的積雪帶走,剩下刺眼的白光四處氾濫,快要刺瞎人的眼睛。 我的思緒最後是被南湘的手拉回來的。那隻纖細精緻的手,輕輕地,在我的衣角上拉了拉,像是拉在我的心上。從她冰涼的手上傳來的,是放棄後的疲憊,以及失落後的平靜。“走吧。”她的聲音像小心地吹掉瓷器上的灰塵一樣輕,但卻軟軟地劃開了我的心。 我想是我哐哐砸門的聲音把南湘和藍訣都嚇住了。在這之前的任何時候,我在公司裏都彷彿是踩着刀尖走路的小美人魚,忍氣吞聲,小心翼翼,活在顧裏飛揚跋扈的翅膀之下,彷彿被雞媽媽保護着的雛兒。 藍訣站在我身邊,企圖制止我,但是又被我的氣勢嚇住了,有點兒不知所措,只能站在一邊漲紅着臉,不斷地搓手。 我密集而持續地砸着顧裏辦公室的門,咚咚咚的聲音聽起來足夠發一封500字的電報了。敲了一分鐘之後,門輕輕地打開了。 門後面是顧源的臉,冷靜而蒼白,他看了看我,皺起來的眉毛下,雙眼裏跳動着煩躁而不耐煩的光芒:“顧裏現在沒空,等一下出來再說。”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顧源就一抬手,把門在我面前摔嚴實了——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門口,彷彿顧源摔的不是門,而是我的臉。我被這個無形的耳光抽光了所有的力氣。 南湘和藍訣站在我的周圍,他們都沒有說話,寂靜的空氣裏,有種易燃性的東西在迅速膨脹着,無色無味地劇烈滲透着,整個房間彷彿被透明的微波持續加熱,隨時都會爆炸。 我低着頭沉默了半分鐘,然後抬起腳,暴雨般地朝門踹去。 一直到很久之後的後來,我再回憶起這個彷彿被微波爐加熱後的初夏午後,窗外悶熱的雷暴雨,南湘頭髮上傳來的熟悉氣味,藍訣閃爍的眼神,房間天花板上冰冷的白熾燈光,空調運轉時嗡嗡的噪聲,一切都清晰得駭然,我經常在想,那個下午,我的憤怒究竟來源於哪裏,也許來源於顧源煩躁的目光,也許來源於南湘失落的眼神,但事實上,我心裏明白,我的憤怒來自最後顧里拉開門時看我的目光,以及她對我說的話。 後來我終於明白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我們幾個人之間,那條不可逾越的天塹,終於以這樣的方式劃下了正式的深度,一刀,一刀,一刀。顧裏說的每一個字,都彷彿盤古開天地時的巨大鐵斧,在我們彼此腳下的大地上,重逾千鈞大刀闊斧地砍鑿着。飛沙走石,雷霆萬鈞,哀鴻遍野,卻又萬籟俱寂。 而連綿不絕的大雨,灌溉了嶄新的峽谷,也隔絕了我們最後的退路與希望。 那兒,就在那兒了。 一條嶄新而巨大的,悲泣的大河。 後來,我也已經忘記了自己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把南湘送到樓下的。走過公司狹窄的格子間走道,走過冰涼大理石鋪就的奢華走廊,走進電梯,走出電梯,走進大堂,走出大堂。一路上,我和南湘都手牽着手,彷彿一對共患難的姐妹。其實我沒有資格這麼說,患難的是她,而我只是在旁邊看着。但這讓我更傷心。 那個時候,我感覺像是一次最後的送別,不是生和死的隔閡,卻同樣是一個世界和另外一個世界的隔閡,我心裏翻湧着那種恐懼而又酸澀的預感:此刻,我正親手將她送去另外一個我們再也無法到達的世界,和死亡無關,和生存有關的世界。 南湘站在路邊,她嬌小纖細的身影,籠罩在黑色的傘下,也許是大雨或者是我眼裏的淚水吞沒了她清晰的輪廓,視線裏只剩下她毛茸茸的邊緣,公交車突突響着,靠邊停了下來,沙丁魚罐頭一樣擁擠的車廂裏,滿是表情麻木的人。南湘回過頭衝我笑了笑,大雨裏她溼漉漉的輪廓,像極了她最愛的印象派油畫家筆下的光影油墨,雖然我看不清楚她的臉,但是她的那雙眸子,卻那麼清晰而明亮地,閃着光。 當公交車的門關上的時候,她的背影消失在車門背後。我突然張開了口,淚水和雨水一起流進我的嘴裏,食道里彷彿有一隻手,在拼命地扼緊我的咽喉。我腦海裏不斷回憶起我們大學時候的日子,一幀一幀的,彷彿斷片兒似的,往我腦漿裏插,每一個畫面都彷彿一枚鋒利的玻璃切片,裏面承載着我們青春的樣本,承載着我們美好無敵的歲月。無數的玻璃標本載進我的視線裏,就像透過放大鏡一樣,我的瞳孔裏看見的,只有三個被雨水暈開的字跡: 再見啦。 我獨自走回電梯,望着牆上鏡子裏的自己,頭髮被雨水打溼,貼在我光禿禿的腦門兒上,雙眼像是夏天被游泳池的消毒水泡過一樣,紅彤彤的一大圈,睫毛被淚水打溼了,像粘在一起的羽毛。我知道,剛剛顧裏眼裏看到的我,就是這個樣子——她永遠不會有的樣子。 她從不難過,也不狼狽,她的睫毛永遠根根分明纖長捲翹,她的頭髮永遠柔順蓬鬆,她的皮膚永遠吹彈得破毫無瑕疵。 所以她纔會用那種語氣,配合上這樣的臉孔,對我說:“不就是一個臨時助理麼,多大的事兒啊。林蕭你不是挺能耐的麼,你不是挺愛幫忙的麼,那你幫啊!” ——那你幫啊!然後那扇門再一次地在我面前,被用力地摔了起來。那一聲砰然巨響裏,有一些東西也跟着碎了。 我把自己關在茶水間裏,沖泡着等下開會時用的咖啡。咖啡機咕嚕咕嚕地運轉着,濃郁的藍山香味瀰漫在小小的房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