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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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顧裏,我對顧裏的依賴其實是一種反作用力,那是建立在顧裏對我的依賴上的一種投射,我對她所有表現出的難分難捨、不離不棄,其實全部都是她投影在我身上的鏡像。對於顧裏,我的優越感來自我打心眼裏明白,無論她看上去多麼金光燦燦、刀槍不入,原地打坐就能修得金身,但是蛇有七寸、龍有逆鱗,她的罩門就是她的孤獨。她在滿足人類最基本的羣居動物需求上,是一個徹底的失敗者。她沒有朋友,她少人關心,她唯一的男朋友也和她一樣是一臺計算機。而我,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一個朋友。儘管她也和南湘唐宛如混在一起,但是我內心明白,那僅僅只是因爲我和南湘唐宛如混在一起。我對她所有的依賴都是爲了讓她對我更依賴,我潛意識裏住着一個陰險的怪物,它想要霸佔她,想要吞噬她,想要將她連皮帶血地生吞活剝,想要將她的人連同她的魂,都一起吞進肚子裏據爲己有。這也是爲什麼,每一次只要我覺得她有什麼祕密隱瞞着我,有什麼事情欺騙了我,我就會歇斯底里地勃然大怒。因爲我自私地認爲,顧裏不應該對我有所保留,如果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可以和她分享,那麼這個人只能是我。但是,當我想通這一切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那麼唐宛如呢,就更不用說了。對於她而言,我的優越感可以來自方方面面,我身體髮膚的每一寸、每一個毛孔,都在散發着對唐宛如的居高臨下和頤指氣使。我認爲我在拯救她,我潛意識裏認爲,如果沒有我,她不可能和南湘顧裏成爲朋友,如果沒有我,她只能日復一日地在羽毛球館裏像一匹脫繮的野馬一樣口吐白沫地揮舞着球拍直到年老色衰淒涼退役。她怎麼可能在聖誕節到佘山別墅裏和宮洺崇光一起慶祝生日?她怎麼可能有幸讓崇光幫她搬家洗碗? 最後是南湘。她的確肌膚勝雪,細若凝脂,嫵媚不可方物,我是比不上她,我和她站在一起就像是范冰冰身邊站了一個葫蘆娃。但我深深堅信,紅顏薄命,醜女有福。南湘是紅顏,但是她命薄;我確實是醜女,但是我有福。這一直就是我和南湘相處的模式,也是我潛意識裏的一條底線。她在人生的前二十幾年,確實太倒黴太悲催,她被席城那個掃把星糾纏得體無完膚。她家境貧寒,懷才不遇。她的人生就是大寫的“悲劇”二字。我羨慕她的美貌,但我又同情她的遭遇,我內心的天平維持在一個微妙的善惡平衡狀態。然而,當她有一天,可以優雅地和宮洺坐在一起喫着高級牛排,可以越過我直接走進她曾經二十幾年來都不曾接觸得到的層面時,我內心的那架天平轟然傾倒,它在我心牆內壁上,砸出了一個巨大的坑,滿壁的蜘蛛網裂痕快要將我撕碎了。我隱隱感覺到她正在越來越清醒地認識到她的美貌將是這個灰色血腥的社會里戰無不勝的利器,她正在覺醒爲一個手拿巨劍的殺戮女神。 我的自卑讓我無法容忍這一切。 我害怕成爲她們裏面最平庸的那一個,我害怕成爲她們不再需要的人。 我的自卑滋生了忌妒,我的忌妒升溫成火舌。 它最終將我們曾經擁有的一切焚燒成燙人的黑灰。 我纔是最應該去死的那個人。 宮洺在主菜用完之後,沒有等甜點上來,就提前走了。對此我並不奇怪,他和人赴約用餐時,有大部分時間都是提前結束的。他能夠完整陪同對方直到整個飯局結束的場合,屈指可數。有好幾次,他甚至僅僅只是喫完了前菜和喝了幾口開胃酒之後,就匆匆離去了。甚至有一次他坐下來,喝了兩口礦泉水,然後就走了,留下我和kitty與桌子上對方七個客人面面相覷。 我一直深信,他的身體裏有一個碼錶一直在滴答滴答地掐着點兒催促他做事情,他的腦海裏有一個自動提字器在一直跑run down的字幕。他的身體之外還有兩個秒錶在精確地運行着:我和kitty。 但現在我有一點懷疑多了第三個秒錶。 宮洺離開了之後,崇光和顧裏的神色明顯放鬆了下來。他們和唐宛如衛海隨意地聊着天,然而我一句都沒有聽進去。我的雙眼依然像兩顆圖釘一樣按在南湘那纖薄如同平板液晶電視一樣的身材上。 南湘的側面看起來彷彿一個精心雕刻的瓷器,而我直挺挺的僵硬後背再配合着我一動不動的腦袋,讓我看起來就像一把鐵錘。我真的想鑿碎點兒什麼。 南湘和顧準維持着一種不急不緩的聊天速度,這讓她看起來很高雅,不會過快而讓人覺得她輕浮,也不會冷場讓人覺得她無趣。在我們每天累得像條狗時,她究竟在幹些什麼?她完全像是去參加了一場特工的培訓。 她完全沒有理我。她對我的忽視更點燃了我的憤怒,我目不轉睛地盯着她,企圖隨時捕捉住她轉頭看向我的瞬間,然後我就會將眼睛裏的火一猛子燒過去。然而,她多聰明啊,她完全沒有給我這樣的機會,她甚至連轉過頭來看我一眼都沒空——或者說她不屑。我的怒目而視就在這樣一秒一秒得不到回應的堅持裏,變得愈發可笑和可悲起來。彷彿歇斯底里地一拳一拳,卻揮進空無一物的黑暗裏,一陣一陣的撲空和失落回打向我,我感覺像一顆敞開晾曬的乾涸貝殼,被潮汐一陣一陣地衝刷,我可笑地插在這片悲涼的沙灘上。 我把手上的刀叉一猛子丟到盤子裏。 巨大的脆響不出意料地引起了衆人的側目,鄰桌的幾個外國人皺着眉頭看我,顧裏二話沒說推開椅子直接起身買單去了,崇光的聲音裏明顯有一種控制的怒意,他用愛和溫柔將它包裹得不那麼傷人,他輕輕地朝我側過身子小聲問我:“你想幹嗎?” 我不想幹嗎,我只想讓面前那個精緻的瓷器轉過頭來看我一眼,這樣我就能如同失心瘋般朝她撲過去,像我們過去十年來一樣,披頭散髮地扭打在一起然後再抱頭痛哭。 然而她沒有。 南湘自始至終沒有看我一眼。 倒是顧準從和南湘的對話裏,輕輕地抬頭看了我一下,那不經意的一瞥裏,充滿了憐憫和同情。 崇光拉着我離開了餐廳。 唐宛如和衛海也尷尬地離席了。她走的時候順手拿走了那瓶只喝掉三分之一的紅酒,因爲她瞄到了菜單上這瓶酒的價格,“你會把兩千塊錢放在桌子上揚長而去嗎?” 後來,我們把這兩千塊錢喝光了之後,我們又從顧裏的酒櫃裏不斷地拿酒出來喝。 窗外的天已經非常黑了,此刻又開始下起了小雨。年代久遠的黃銅路燈早已亮了起來,散發着陳舊的光暈,橙黃色的燈光藏在樹冠的背後,像一隻一隻偷看我們的毛茸茸的眼睛。我的視線在喝掉幾瓶紅酒之後的微醺後,彷彿被加了一層毛玻璃濾鏡,那些毛茸茸的路燈,在寒冷的雨幕裏對我悲傷地凝望着,我感覺窗外風雨裏的景色,看起來異常熟悉,卻又想不起到底在哪兒見過。 兩個小時以前,我們就從思南公館挪回了顧裏家。我咣噹一聲把刀叉丟回盤子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已經輸了。我變成了一個剛剛從獨輪車上摔下來因而被解僱了的小丑:好笑、丟臉、悲劇。所以,把自己灌醉,就成爲了我唯一剩下能做的事情,因爲在酒精的作用下,所有人都會變得好笑、丟臉、悲劇。 我就不再孤獨。 喝到第二瓶的時候,neil突然過來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裝,他的領帶已經被他扯鬆了掛在領口上,領口敞開着,露出胸膛上一片發紅的白皙皮膚,他一喝酒全身就紅。他那雙迷人的眼睛此刻彷彿被刷了膠水一樣直愣愣地看着我們,他手上還拎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紅酒。他朝沙發上一倒,把頭擱在顧裏大腿上:“姐姐!我喝垮啦!” 我東倒西歪地撲過去,嘴裏發出“嘿嘿哈哈嘻嘻”的淫笑聲,我此刻的樣子一定像一隻被泡在酒罈裏三天三夜的花雕雞,我明顯聽到身後崇光發出的幸災樂禍的笑聲。每次我只要一喝醉,他就非常開心,就像一個三年級的小朋友在看《藍皮鼠和大臉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