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3/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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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鳳台委屈了:“怎麼商老闆,我在你心裏原來就是個假洋鬼子?”雖然這麼說,仍然向李天瑤笑道:“我會幾句外國話,這就交給我應付吧,別耽誤李老闆上臺。”李天瑤衝程鳳台連連拱手道謝,匆匆上戲去了。
外頭來的之所以是個“假洋鬼子”,因爲來人黑眼睛黑頭髮,面貌偏於秀氣,顯而易見是個東亞種。青年人手裏捧着個盒子,與打雜的你追我趕,一路躲閃,身姿靈巧極了。一旦打雜的發起狠來朝他猛然一撲,他便把盒子高高舉起,好像捧着一方玉璽,喊一聲:“Oh,my god!”
程鳳台上前朝差走了打雜的,向青年點點頭,客氣地用英文問他有何貴幹。青年大概沒有想到這個唱古曲的地界真會有個講英文的,嘴裏反而結巴了,表示自己是商細蕊的朋友,來給商細蕊送禮物。問他叫什麼名字好進去傳個話,他含含糊糊說不出來。程鳳台當然是不信他的,戲迷們爲了與商細蕊見上一面,假裝是他的朋友都不稀罕了,還有假裝是他親表妹親姑姑的,冒冒失失放他進去見到商郎,萬一又哭又笑人來瘋起來,拖都拖不走。程鳳台向他微笑着,猶豫不信的樣子。青年一醒悟,打開盒子給程鳳台過目,並解釋了幾句話。程鳳台看見盒子裏的物件立刻就相信了八分,又聽見青年說:“我和商細蕊先生在燕京大學見過面,是杜若房先生介紹我們認識的。”
杜洛房便是杜七公子的尊姓大名,沒什麼可不信的了。程鳳台帶着青年進了後臺,商細蕊正在洗臉。程鳳台請青年略坐會兒,青年也不坐,一徑笑嘻嘻地捧着盒子看着商細蕊。商細蕊臉上還掛着水珠子呢,抿幹了眼睛朝青年瞧了一眼,沒有認出來他是誰。青年也不急於自報家門,彷彿篤定了商細蕊一定是記得他的。他可料錯了商細蕊,假如他是被寫進戲本子裏的一個角色,不管時隔多少年,商細蕊看見他的臉譜就能報出他的人名。他一個素眉寡臉的大活人,商細蕊還能往心裏去嗎?此時有小攤販從後門送了幾碗桂花湯圓進來給女戲子喫,商細蕊嗅到甜香,居然兩步跨過去探頭張望:“你們在喫什麼呀?”商細蕊的女人緣這樣好,只屑問一句,立刻就得了一碗捧在手裏喫起來。
青年再也繃不住了,用一口山東口音說道:“商老闆,我是雪之丞呀!你忘了我啦!”
程鳳台扭頭驚訝地瞅這小子,好像聽見了貓兒喊了一聲汪,心想你他孃的會說中國話啊?那你跟我裝什麼蒜呢!
商細蕊往嘴裏舀了一隻湯圓喫,眼睛瞧着雪之丞。雪之丞知道自己再不驗明正身,就要被後臺轟走了,急得擱下盒子拿起化妝臺上一把摺扇,打開扇面做了兩個不知所謂的舞蹈動作:“蝴蝶夫人!”
這一招提醒得好,牽涉到戲劇方面,商細蕊就沒有記不起來的,哪怕只一個動作一個詞,要不然,和他面對面說上一宿都是枉然。商細蕊連忙把碗裏剩下的兩隻湯圓一口氣全喫了,擦了擦手:“原來是你!好久不見了!你可變得和原來不大一樣了!請坐請坐!”
可不怪商細蕊想不起雪之丞。當年在燕京大學話劇社一見,總有個六七年了。那時候雪之丞一句中國話都不會說,全靠杜七翻譯着,給商細蕊手舞足蹈地說了《蝴蝶夫人》的故事。商細蕊礙於杜七的面子,隔日請雪之丞去園子裏聽戲。雪之丞和商細蕊在那樣言語不通的環境下,愣是聊了好幾天。雪之丞奉出在中國收集的昆蟲標本給商細蕊看,全是大蟲子大蛾子,把商細蕊噁心壞了。隔了一天,商細蕊帶雪之丞喝豆汁兒喫焦圈兒,也把雪之丞噁心壞了。臨別之時,雪之丞還摟着商細蕊掉了眼淚,彷彿友情很深的樣子。
“杜曾說你是他的繆斯,是他所有藝術靈感的發源地。所以那一次,我是特意去北平見你的。”雪之丞說:“見到你以後,我才相信杜沒有誇張。我學了中國話,就爲了有一天親口告訴你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