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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那米耳先生向梅臘妮說道:“我要央你一件事。”梅臘妮問什麼事。米耳先生道:“我太太不在家,廚子沒了管頭,菜做得一天不如一天。你過來指點指點他,行不行?”梅臘妮一心要逞能,便道:“有什麼不行的?米耳先生,你沒喫過我做的葡萄牙雜燴罷?管教你換換口味。”米耳先生道:“好極了。時候也不早了,就請過來罷。就在我這兒喫晚飯。沒的請你的,你自己款待自己罷。”又道:“還有倫姆健太太,也請過來。你也沒喫過梅臘妮師太做的葡萄牙雜燴罷?不能不嚐嚐。”說着,有僕歐過來回話,米耳先生向這邊點了個頭,背過身去,說話間便走開了。
梅臘妮自是胸中雪亮。若是尋常的老爺太太有點私情事,讓她分擔點干係,她倒也不甚介意。霓喜若能與雅赫雅白頭到老,梅臘妮手裏捏着她這把柄,以後告幫起來,不怕她不有求必應,要一奉十。可是看情形,雅赫雅與霓喜是決不會長久的。一旦拆散了,雅赫雅總難免有幾分割捨不下,那時尋根究底,將往事盡情抖擻出來,不說霓喜的不是,卻怪到牽線人身上來,也是人之常情。梅臘妮是斷斷不肯得罪雅赫雅的,因此大費躊躇。看霓喜時,只是笑吟吟的。扯扯衣襟,扭過身去看看鞋後跟兒,彷彿是要決定要踐約的樣子。梅臘妮沒奈何,咳嗽了一聲道:“你也高興去走走?”霓喜笑道:
“就知道你還燒得一手的好菜!今兒喫到嘴,還是沾了人的光!”
梅臘妮道:“我們要去就得去了。”當下叮嚀衆尼僧一番,便喚花匠點上燈籠相送,三人分花拂柳,繞道向米耳先生家走來。門首早有西崽迎着,在前引導。黑影裏咻咻跑出幾條狼狗,被西崽一頓吆喝,旁邊走出人來將狗拴了去了。米耳先生換了晚餐服在客室裏等候着。一到,便送上三杯雪梨酒來。梅臘妮喫了,自到廚房裏照料去了。這裏米耳先生與霓喜一句生,兩句孰,然而談不上兩句話,梅臘妮卻又走了回來,只說廚子一切全都明白,不消在旁監督。米耳先生知道梅臘妮存心防着他們,一時也不便支開她去。
筵席上喫的是葡萄酒。散了席,回到客室裏來喝咖啡,又換上一杯威士忌。霓喜笑道:“怎麼來了這一會兒,就沒斷過酒?”米耳先生道:“我們英國人喫酒是按着時候的,再沒錯。”
霓喜笑道:“那麼,什麼時候你們不喫酒呢?”米耳先生想了一想道:“早飯以前我是立下了規矩,一滴也不入口的。”
他吩咐西崽把鋼琴上古銅燭臺上的一排白蠟燭一齊點上了,向梅臘妮笑道:“我們來點音樂罷。好久沒聽見你彈琴,想必比前越發長進了。”梅臘妮少不得謙遜一番。米耳先生道:
“別客氣了。我那大女兒就是你一手教出來的。”梅臘妮背向着他們坐在琴凳上彈將起來。米耳先生特地點了一支冗長的三四折樂曲,自己便與霓喜坐在一張沙發上。那牆上嵌着烏木格子的古英國式的廳堂在燭光中像一幅黯淡的銅圖,只有玻璃瓶裏的幾朵硃紅的康乃馨,彷彿是濃濃的着了色,那紅色在昏黃的照片上直凸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