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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晚上翠芝一個人回來,世鈞問道:“叔惠呢?”翠芝道:“他回家去了,說他跟他們老太太說好的。”世鈞很是失望。翠芝聽見說他一直等着他們,到現在沒喫晚飯,他今天一天也沒喫什麼東西,這時候好了,倒是覺得非常餓,翠芝心裏也覺得很對不起他,忙叫傭人快點開飯。張羅着他喫過了飯,她又勸他:“你還是去躺下吧。”世鈞道:“我好了呀,明天可以照常出去了。”翠芝道:“那你明天要起早,更該多休息休息了。”世鈞道:“我今天睡了一天了,老躺着也悶得慌。”但她還是催他上樓去躺着,又給他泡了杯茶,親自送上樓來,而且特別體貼入微,因爲他說悶得慌,就從亭子間裏拿了本書來給他看。
她端着一杯茶走進房來,便把那本書向他牀上一拋。這一拋,書裏夾着的一張信箋便飄落在地下。世鈞一眼看見了,就連忙趿着拖鞋下牀來拾取,但是翠芝一轉身,已經彎腰替他拾了起來。她拿在手裏,不經意地看了看。世鈞道:“你拿來給我——沒什麼可看的。”說着,便伸手來奪。翠芝卻不肯撒手了,她拿着那封信看着,面上漸漸現出了詫異的神色,笑道:喲!還是封情書哪!這是怎麼回事?是誰寫給你的?-“翠芝一面看着,就一個字一個字唸了出來:”'世鈞,現在是夜裏,家裏的人都睡了,靜極了,只聽見弟弟他們買來的蟋蟀的鳴聲。這兩天天氣已經冷了起來了,你這次走得那樣匆忙,冬天的衣服一定沒帶去吧?我想你對這些事情向來馬馬虎虎,冷了也不會想加衣裳的。我也不知怎麼,一天到晚就惦記着這些——'“她讀到這裏,不由得格格地笑了起來。她又捏着喉嚨,尖聲尖氣地學着那種流行的”話劇腔“往下念:”'真是討厭的事——隨便看見什麼,或是聽見別人說一句什麼話,完全不相干的,我腦子裏會馬上轉幾個彎,立刻就想到你。'“她又向世鈞笑道:噯呀,看不出你倒還有這麼大的本事,叫人家這樣着迷呀!
說着,又往下念:“'昨天我到叔惠家裏去了一趟,我也知道叔惠不會在家的,我就是想去看看他的父親母親,因爲你一直跟他們住在一起的,我很希望他們會講起你。'”她讀到這裏,便“哦”了一聲,向世鈞道:“我知道,就是你們那個女同事,穿着件破羊皮大衣到南京來的。”她又打着“話劇腔”
嬌聲嬌氣地念道“'世鈞!我要你知道,這世界上有一個人,是永遠等着你的,不管是在什麼時候,不管你是在什麼地方,反正你知道,總有這樣一個人。'——噯呀,她還在那裏等着你嗎?”
世鈞實在忍不住了,他動手來跟她搶那封信,粗聲道:你給我!然叫了聲“噯喲”。便掣回手去,氣烘烘地紅着臉說道:“好,你拿去拿去!誰要看你這種肉麻的信!”
一面說着,便挺着胸脯子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