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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皺眉,便上二樓視察命案現場。
“孩子分別是三、四、六、七歲,二男二女,六歲及七歲女兒在這房間。”督察推開了門。大女孩伏在桌上,正在畫畫,腦後被硬物劈成星狀。小女孩正在牀上玩玩具熊,手還抱着血熊,頸部被斬至幾乎脫落。房中央是一塘血,血中有斷指,屍體應該是受害後再移至牀上。
“3歲及4歲的兒子在這裏。我還以爲他們在睡覺。”督察推開了另一度房間門。此時攝影師及法醫官到了,正在嚓嚓地拍照。兩個兒子伏在牀上,還蓋着被,只是牆上一大片鮮血,腦後亦呈星狀,骨頭碎裂。“兇器呢?”督察答:“疑犯已經包好在膠袋裏面,還標了箋,上寫‘兇器:鐵枝一枝,刀一把。”“先送他到精神科檢查,才下口供。”“yes sir”
我在滿室血污的房間站了一站:當了警察三十多年,第一次感到血的腥羶與昏濁。我很渴望可以喝一點威士忌酒。窗外有藍光,微微閃動。我大叫:“把警號關掉,蠢材!”軍裝遙遙地應道:“yes sir”但仔細一看,原來是藍藍的月光靜靜隱着殺機。我非常的蒼老及疲倦,便微微地打了一個顫。我大喫一驚:我知道我老了。我原來老早已經忘記恐懼的滋味,此刻我非常的惶惑與恐懼,而且孤獨。
我想我要離開這個殖民地了。殖民地將不復存在。
精神科初步診斷疑犯精神正常,有輕微憂鬱傾向及患了點傷風。他在警局一直不肯說話,而距離48小時合法拘留只有10小時,疑犯家人都在加拿大,只有死者在港有個民兄。據此人說,謀殺案發生前兩天,銀行突然多20萬現金轉帳,案發後翌日收到陳路遠寄給他的信,囑他用了20萬元安排死者及4個子女的葬禮:“我恐怕有很長時間不能再見你了。”信上寫道。
陳路遠非常瘦削而且安定,靜靜地看着我。我開腔道:“案發後你在廚房喝藍山咖啡。你喜歡藍山咖啡?”他毫無所動地看着我,就像有誰,有什麼,在他裏面死了。我心頭一動,像看到了我自己。我示意警員出去預備咖啡,我又掏出了在現場搜出的照片。一間鄉村房子,大概在加拿大,陳路遠一家和一隻大牧羊犬站在園子裏的照片,全都笑着,連牧羊犬也張着嘴,附和着。陳路遠略略低頭,看了看照片,又不知看到什麼遠處去了。警員送來了咖啡及攜來了耳筒鐳射唱機及喇叭。咖啡香彌了一室昏黃。鐳射唱機播着案發時他聽着的巴赫大提琴無伴奏一號組曲。我點了一支菸,就深深地陷入沉思與靜默之中。
“你喜歡巴赫的音樂?”陳路遠沒有回答。“我想你不願意再說的了。多麼好。
你知道嗎?我下了班不說話,有時在蘭桂坊喝整個黃昏的酒,光聽人家在吵。不說話是一種奢侈。“陳路遠看着我了,不知在聆聽,還是在想。
“我太太,她叫做維利亞。我們剛在德布連結了婚我便帶她來了香港。你去過愛爾蘭嗎?那是個美麗而憂愁的地方。草原上有馬,春天時滿地開了野菊。我們的兒子叫大衛兒,眼底帶綠,像愛爾蘭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