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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等法院外我碰到林桂,他升了職,任分區副指揮官,見着我,顯得十分高興,又笑怨着新工作太辛苦,要早日退休。眉宇卻有得色。他比我年輕差不多10歲,當年在反黑組還是我帶着他。暴動時我們一起鎮壓新蒲崗膠花廠工潮,又聯手衝入北角華豐大廈。炸彈在我們不出一米外爆炸,我們互相拉扯伏下……“今天晚上到會所喝酒嗎?”我只道:“戒掉了,胃痛。”便匆匆離去。
我整個人空空蕩蕩,沒有喝酒已經有恍惚的醉意,便在高院前的欄杆站一站。
遠眺維多利亞港,香港還是非常繁華。散庭時分,身後的律師,家人,一羣一羣地走過,像電影院完場。我卻想起了陳路遠以及我自己。他一生不會再見着這美麗的維多利亞港了,世界將遺忘他。然而這是出於他自覺的選擇。而我呢,我卻毫無選擇,要失去這城市了。
我離開愛爾蘭時還是個眼底帶綠的青年,像大衛兒。我再回去仍然骨架高大,但皮肉卻像一件穿鬆了的大碼衣服。
未幾大衛兒被捕。他前年暑假回港,曾經在蘭桂坊藏有20克“冰”被捕拘留,還是我替他奔走,才撤銷了控罪。但這次在他的寶馬跑車行李廂藏了20公斤4號海洛英,約值港元1000萬。我才猛然想到,他不過是一個理工學院學生,竟然開一架寶馬跑車,而我竟然從來沒有問。
很多事情已經急劇改變,而我竟然不曉得。
我帶同律師去警署看他,他見到我,只是大哭。好像他小時替貓洗澡讓貓喫了殺蟲藥死去一樣,只是大哭“爹地”。
他還是我的大衛兒,安琪兒,寶貝。蘋果眼睛,高大骨架,眼底帶綠而且惶然,多麼像我。
“爹地,救我。”他什麼時候從一個機械工程學生變成一個要賺大錢的犯罪分子,我竟然不曉得。是不是在我醉酒打架的時候呢,在我黎明與陌生女子做愛的時候,在我進馬場看馬的時候,在我放槍的時候,毆打疑犯的時候?還是在整個香港都惶恐不安的時候?“爹地,快弄我出去!”他以爲他不過偷喫了鄰家的蘋果呢。
我全身都發熱,不得不跳起來,緊緊地抓着鐵欄道:“你還想我怎樣,你狗孃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