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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特別愛哭,叫起來惹動了明明,兩個嬰兒輪流哭整個晚上。趙眉和我,嚴重睡眠不足,她開始掉了一地的頭髮,連眼睫毛也禿了。我開車雙手總是發顫,在辦公室裏老覺得窗外有人寂寂地看着我,還有一種得意的看熱鬧神情。仔細一看,又沒有了,腦裏只是有無盡的嬰兒哭聲,在深夜的靈魂盡處。
趙眉讓嬰兒吵得無法入睡,便在廚房弄喫的。凌晨5時,我們夫婦對着一桌子食物,窗外是深黑的雪。我狠狠地瞪着眼前那隻吱吱的白老鼠,赫然驚覺老鼠已經成千上萬地繁殖,爬滿了廚房、睡房、閣樓,甚至在我的駕駛座上。我蹦地跳起,衝入嬰兒房,緊緊抱着明明、小二,怕他們要被白老鼠喫掉了。孩子“哇”的哭了。
轉身來,見趙眉單單薄薄地赤足站在房門口,睡袍縐而陳舊,悽悽涼涼的雙手交纏在胸口,道:“陳路遠,讓我們回香港吧。”
我們結果搬到了三藩市,在灣區找到了舊房子,我開一輛吵得不可理喻的舊福特,我又在一間建築師樓找到一份繪圖員的工作。
孩子仍然非常瘦弱而且敏感,喜歡哭泣。一夜明明又整夜哭泣,但我已經累極,而且開始習慣,轉身也就呼呼大睡。突然醒來,感到有藍光,原來是三藩市盛夏的無聲閃電。屋子裏異常的黑暗與靜寂。不大聽到孩子的哭泣,我像灰姑娘一樣又驚又喜,在陌生的美麗靜默國度漫遊。趙眉在我這個靜默國度消失。我竟然就在一陣一陣的無聲閃電裏,無聲地笑了。
我多麼渴望趙眉及孩子的消失。
但我卻摸索起來,開了燈,到嬰兒房找孩子和趙眉。小二睡了,明明的牀卻空空洞洞,留了淺淺的睡痕。我的心撲撲地跳動。
終於在廚房找到趙眉。她衝我,微微地笑了,在喝一杯香濃的巧克力——我已經多時沒見過她的笑容。明明卻坐在地上,靠着煤氣爐,滿臉紫藍,嘴裏塞了一條香蕉。趙眉道:“她不會再哭了。”我大喫一驚,立刻抱起明明,挖出了香蕉,再電召救護車。明明還有呼吸,只是十分微弱,我一下一下地拍她的臉,一時急痛攻心,差點流了淚。趙眉只是靜靜喝着巧克力,有天真安樂的神情。我站在這麼一個藍光閃動的公寓廚房,空氣瀰漫巧克力香氣,身旁有勤勞的妻,天使女兒,而我又是個幸而能逃離香港的中產階級——救護員快要到來。我感到了幸福生活的諷刺,再一次,對着趙眉,失神地笑了起來。
小孩很快復原,只是父母要看心理醫生,明明和小二都交給了托兒護士,蠶蝕我們有限的積蓄。
情況再次地穩定下來。只是夜來我會做殺死趙眉的夢,醒來一身冷汗,緊緊地擁着她,叫她“寶貝”,說愛她,爲她受的委屈道歉,和她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