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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鬍子弄不好是自殺的。”梁葫蘆說。
老幾看着男孩。男孩知道老幾想問什麼。
“死了好幾天了。”小兇犯突然齜出牙笑了。
老幾看不出他笑什麼。小兇犯用胳膊肘搗搗老犯人,笑變得邪性起來。
“這還不懂?老子多機靈啊,不給他報上去唄!”
是這樣。梁葫蘆天天冒領屍首的三頓飯來喫,有時一邊喫他一邊還跟屍首聊幾句:今天咋樣?還不舒服?想尿就尿,別憋着,這不給你拿盆來接嘛。原來老幾這幾天喫得不錯也是喫的屍首名分下的土豆。他有點喫驚自己的平靜,但一分鐘後便想,劉鬍子不會介意的。他一邊把土豆皮塞嘴裏,慢慢地嚼,一邊想哪天他陸焉識再也經不住凍,或餓,或思念,也不打招呼走了,悄悄變成一具屍首,對於冒領他伙食的人,他也不會在意。梁葫蘆假如打着他的屍首的名義,頓頓冒領他的定量,在他的屍首變爲泥土前就提前在上面收穫糧食,他說不定會挺高興。
“我幫忙幫到底,給老東西打飯打到底,打到開春。一開春老東西該臭了。”男孩子又笑笑。這回笑得很好,就像個年輕莊稼漢看到一年的好收成等他去收割一樣,兩眼幸福。
接下去的幾天,梁葫蘆果真天天來找老幾,給老幾兩個土豆。他開始抱怨屍首越來越不好看,他睡在屍首旁邊越來越不願翻身,一翻身就看到一張烏紫臉。梁葫蘆問老幾懂不懂屍首,懂不懂它不喘氣了爲什麼還長鬍子。劉鬍子是長了一副好鬍子,漂亮威風的脣須。剛進上海監獄時,監獄幹部勒令他剃鬍子,他問爲什麼,說他自己是反革命鬍子又不反革命。幹部駁回他說:人反革命鬍子也反革命。劉鬍子說,馬恩列斯都留鬍子,都反革命嗎?就那樣把他的二十年有期徒刑加上去了,加成了無期。
老幾結巴着,說老是多喫多佔屍首的糧,打不下死亡報告來,人家家屬怎麼收屍呢?梁葫蘆說,收什麼屍?餓死那麼多犯人誰來收過屍?不都在河灘上弄幾捧土蓋一蓋,比貓蓋屎還馬虎。再說劉鬍子活着是沒家的人,死了是沒家的屍,多少年前家屬就都跟他一刀兩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