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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小狼崽子是受不了那酒味的,它們還是剛斷奶的狼娃娃,經驗的滋味有限,也還有些挑食,不像它們的父母,什麼污七八糟的東西都喫。也許它們早就得到過警告,碰到什麼食物都別急,等長輩們嘗過沒倒下再上。
公狼和母狼快要喫完老幾身上和雪地上的羊下水時,浸泡着食物的高粱酒開始發酒勁了。接下去,狼經歷了一次跟老幾同樣的臟腑着火和滿腦子濃煙,也經歷了醉酒帶來的懷舊和傷感,以及曠達和自在。最後,也像老幾一樣,它們的腳相互使絆子,終於被絆倒。
公狼母狼的倒地被小狼們看作沉睡。它們用頭拱,用鼻子頂,撒嬌地哼哼,卻怎麼都不能讓長輩們睡醒。
現在老幾打量着一公一母兩頭狼,爛醉如泥,打着人類的鼾聲。他四下尋找,找到了自己的帽子,然後背向着狼的一家,朝沒了東南西北的雪原走去。
監獄門診部
我祖父陸焉識是在第二天清早到達七大隊磚窯的。他實在走不動了。發現他的是兩個來磚窯偷磚的家屬。家屬們公私分得很馬虎,磚窯的磚至少四分之一墊了她們的兔子窩,搭了她們的奶羊圈,更大膽的乾脆就給自己壘一個跟圈差不多的廚房或堆破爛的庫房。兩個家屬看見老幾以爲是個逃荒老頭,因爲老幾穿着那件破軍用雨衣,遮住了棉襖上的“勞改”二字和囚犯番號。磚廠有一口竈,裏面還有些沒燒盡的煤渣,家屬們化了些雪水,又把水燒熱。
老幾是給熱水灌醒的。睜開眼睛,看見兩張紅得發紫的女人臉,眼睛都是柔柔的擔憂。水是用一片破鐵鍋的殘片舀出來,靠微小的一點弧度盛住,倒進老幾嘴裏也就是一口。老幾請她們幫個忙,去七大隊家屬區把六中隊的鄧指叫來。兩個家屬商量一小會兒,走了一個留下一個。留下的那個抱了幾抱青稞杆來,給老幾做了臨時被褥。
鄧指是騎馬來的。那個報信的家屬坐在他的鞍子後面。鄧指一看見暖在青稞秸稈裏的老幾,就對家屬們瞪起眼睛,說她們偷磚偷順手了,這一批給縣政府燒的磚她們也敢偷,不懂這是政治偷竊?兩個家屬嘟嘟囔囔地抵賴,同時說誰誰誰的家屬也偷,偷的快夠蓋屋了。家屬們答應了鄧指“下不爲例”,一面逃似的消失了。老幾知道鄧指已經堵了家屬們的嘴;他先發制人,指控她們偷磚,一旦她們走漏老幾的消息便暴露了她們自己的醜行。鄧指轉回來,惡狠狠地看看老幾,然後四下尋覓,似乎想找個什麼把老幾幹掉,就此滅了他受賄和私自給老幾放假的口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