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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次一次蹬動沒有感覺的腿,儘可能使血液回流一些。在幾分鐘的蹬腿運動之後,腿似乎有了點反應,溫度升上去一點,感覺變成密密麻麻的細小活物,順着血管從活着的大腿往下爬,爬得他的小腿開始發癢。復甦的無數小蟲子一直爬到腳底板,奇癢難熬。他不停地蹬動腿,但力氣在失去。從海拔低的地方回到三千多米的大草漠上,十多分鐘的蹬腿運動已經讓他瀕臨氣絕。這是幾個月自由流浪的一個副作用,他的肺活量和耐力退化了。
對面機械科那個打電話的聲音還在繼續,是在電話上給機耕隊的某人指導一臺拖拉機的修理。老幾必須在那個人離開之前提醒他,自己是那件被西寧警察和保衛科交接了但還沒辦理的差事。趁着小腿部分地恢復了感覺,他轉成側身,向一張辦公桌爬去。辦公桌不夠沉重,他想用背在身後的兩手扶住它往上起身,但他的企圖一再失敗,只不過每次都要把辦公桌往一面的牆壁移動一下。他不再徒勞,索性把力氣花在推動辦公桌上,只要它有兩面抵住牆壁,就能承得住他的體重。
老幾成功了。他現在非常怪異地直立,五分之一的身體被繩子捆成了木乃伊。他扶着辦公桌計算,需要多少步可以跳到窗口。四步或者五步。五步。他要像大袋鼠一樣雙腿蹦跳,並且不能摔倒,摔倒他還得爬回辦公桌,再撐着桌腿爬起站直。他無意中看見辦公桌上有個茶杯,他用下巴把它打翻。這是藏民喜歡的磚茶,茶葉比水還多。他咂幹了茶,吞喫着茶葉,牙齒擠出茶葉裏的苦汁。茶杯出現的正是時候,他已經一天沒有喝水了。
窗外光線抖動了一下,暗了,那是太陽最後往地平線下一沉。
正如他的計算,他用了五步跳到窗口。但最後一步他沒有站穩,晃了晃還是向後倒去。只能再側過身,以軍事動作匍匐前進,側身爬回辦公桌。氣喘如牛的老幾在跟機械科打電話的人競賽,必須在有關拖拉機修理的電話指導結束前衝到窗前。老幾同時還寄希望於機耕隊那個接受電話指導的人,他希望他笨一些,越笨越好,越是能把對面機械科打電話口授修理技術的人拖住,給老幾贏得時間。老幾扶着辦公桌站起,把桌面上所有的茶葉舔舐乾淨,用牙齒把苦極的水分一滴不漏地擠出來,連同提神效用吞進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