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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婉喻答應了兒子,一定爲他的政治前途負責,不再給陸焉識寫信。
馮丹珏看了父親登在報紙上的照片說:“姆媽,爸爸這麼老了,賣相還可以哦?你跟爸爸感情老好的吧?”
丹珏這樣說時帶一點調皮的浪漫,還有羨慕。丹珏注意的是她缺少的東西。她幾次斷言,父親一定是爲了母親做逃犯的。他以爲新社會還跟舊社會一樣,暗藏在一個地方沒有警察查戶口,沒有居委會阿婆的偵探,他可以在暗中跟妻子白頭偕老。假如有個爲她馮丹珏冒生命危險逃出監獄的男人,她一輩子也算沒白活。
此刻婉喻在轉彎即撞牆的小空間裏轉,就是找不到那把拆信的刀,兩腳都轉酸了。這麼多年因陋就簡的生活,還是沒有改變她拆信的習慣。尤其拆焉識的信。他到美國讀書,每封信的信封上都寫着恩孃的名字,有時候恩娘要獎賞一下婉喻,把那把精巧之極的銀刀遞給婉喻,讓她拆開信封。
實在找不到刀了,婉喻回到椅子上。她覺得這把刀的突然失蹤是個幽暗的兆頭。她摸着信的厚度;它超常的厚度讓她破了多年的例,用手把信封的封口撕開。她小心地在角落上撕了個小洞,將小指頭伸進去,想讓細長的小指起到那把銀刀的作用,但信封的紙太劣,紙又幹燥,她的小指剛一動,一道裂紋斜着從一個角扯到另一個角。這是個完全黑暗的兆頭。
緊接着從信封裏落出一張公文紙張,不用打開婉喻就看見了洇到紙背面的紅色印油。一個公章。
公文是離婚協議書,上面有一個領導的簽字,還有陸焉識的簽名。唯一的空缺是留給馮婉喻的。隨同公文,夾了張信紙,密密麻麻的都是焉識最後一次作爲婉喻的丈夫給她的關照。不要太辛苦了,早點退休(他顯然不知道婉喻已經退休了),兒子女兒都大了,到了“烏鳥反哺”的時候了。他留下的書都是好書,很多是他祖父那一代收藏的古書,留給孩子們將來是一筆精神和物質財富。撫養和教養孩子們,婉喻付出的比他這個父親大得多。關於離婚的理由,他一個字都沒有提。
婉喻打了電話給子燁。丹珏那天晚上在實驗室裏做實驗,接到電話說一時回不來。八點鐘左右,子燁又下樓去打傳呼給丹珏,這次沒有遮掩說家裏有重要事情等她回來商量,而是直接說了這件重要事情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