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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協議書寄來了,姆媽簽好字要寄回去,老頭子跟阿拉就沒關係了。就這樁事情,你要是回不來,就忙你的好了。”
我父親馮子燁知道,傳呼間的小青年明天就會把消息傳呼給里弄裏的每一家人。至少是來用傳呼電話的每一個人。所以明天居委會阿婆、阿姨們都會知道七號三樓的馮婉喻從此跟她們平等,不再是隨時聽她們傳喚的敵屬,運動一來就被她們以風涼話教育的女人,而是一個跟她們一樣的中國公民。
聽到她哥哥這番話,我小嬢孃倒立刻放下沒做完的實驗,叫她學生替她等結果,趕緊騎腳踏車回到家。在黑暗的過道里她氣喘吁吁地開始問:“姆媽,到底哪一樁事體?”
婉喻從讀完那封信就一直坐在椅子上。一直以來她是抱着希望的,不管它多渺茫。這一張公文來了,她一簽字,希望不再渺茫,因爲不再有希望。丹珏進了門,緊張地看母親的臉,想看她是否哭過。發現母親沒有哭過,她不知該擔憂還是該欣慰。
子燁已經跟母親談了很久;不是談,是上課。外面一場運動接一場運動,哪一場運動都要點到監獄裏的老“無期”。他一個人“無期”,全家人都跟着“無期”,在單位裏做人腸子都不敢伸直。現在是新社會,兒女不圖繼承父母的財產,至少不該讓他們繼承政治債務,並且是無期還清的債務。老頭子早就該識相點,提出離婚了。子燁講着講着就遷怒到母親,說母親也該多爲孩子們想點,在老頭子被捉進去時就該跟他離婚。
婉喻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丹珏跟哥哥吵起來她都沒有動。兄妹倆吵得鄰居開始敲牆壁了,婉喻打了個手勢,叫他們都安靜。
“我現在就簽字。”婉喻說。
兄妹倆都不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