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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祖母對於我小嬢孃馮丹珏的瞭解往往要靠這種意外發現。幾年前她發現一隻老鼠逃進丹珏的臥室,就把丹珏單人牀下的東西都拖出來,但老鼠沒有找到,找到了一隻裝滿酒瓶的紙板箱。都是清一色的“櫻桃白蘭地”酒瓶,一共有三十五個。丹珏太忙,不然不會積累了那麼多瓶子還不去廢品收購站賣掉。也許她人前是卓越的生物學者,人後是沒出息的酒鬼,這一點讓她無法面對,藏起酒瓶就像鴕鳥把臉面扎進沙堆。做母親的婉喻拿着半盒前門牌香菸,在樓梯間站了好久。
第二天,那隻裝着離婚協議書的信封被投遞了出去。
信封到達我祖父手裏時,他拆開一看,除了協議書,還有一張信紙。婉喻在那封信裏也寫了她最後的關照,但埋藏了一個暗示在平淡的句子裏:身體保重好,將來看見的時候不至於太不敢認。
二十歲的魚
我祖父給妻子婉喻和兒女們、孫兒女們的最後一點貢獻做完了。他可以放心地接受任何突如其來的一槍了。他隨着一個捕魚中隊駐紮到離青海湖三里的地方,每個無眠之夜都給婉喻盲寫書信體隨筆。既然跟婉喻和孩子們此生相聚的可能性已經很小,他的書信體隨筆越來越像給妻子的懺悔。把它們潤色到完全滿意之後,他計劃用存下的錢買稿紙,把盲寫了幾年的文章落實到紙上。他覺得自己和鄧指的交情足夠讓鄧指幫他在死後把稿子轉交婉喻。
每個白天,老幾跟捕魚隊的犯人們一塊到湖邊,跟漁船出港。冬天就不用船了,在冰上鑿開一個洞,湟魚會跳到冰面上。犯人們難得開懷大笑,而這就是他們大笑的時候。他們邊笑邊到處撲騰,企圖按住滑溜溜的大魚小魚。有的魚可以跳到人頭的高度,自己把自己摔個半死。犯人們像一羣冰球運動員,你擠開我,我撞倒你,翻騰蹦跳的魚就是他們拼搶的球,玩得跟魚一樣凍成一根根冰棍。有時湖邊站着一羣藏人,沉默地看着羣穿黑衣服的漢人玩捉魚遊戲,漸漸都聚到裝魚的大筐子旁邊,每人手裏都出現了五塊或一塊的鈔票,孩子們骯髒的手心捧着糌粑面。他們拿錢買或拿糌粑換筐子裏活着的魚。一條二斤重的魚,從一個藏族老頭手裏換了十元錢。帶工的管教幹部做主,把那天打的魚都賣給了藏人,打算以賣魚的錢去農業中隊換糧,到牧業中隊換肉,改善改善喫魚喫倒了的胃口。藏人把幾筐魚抬到冰窟窿邊上,低沉的誦經聲升起來。隨着誦經,一條條魚漸次被放回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