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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也許他沒有喝多少湖水,只是凍着了,暖一暖說不定能過來。幾件棉衣裹在他身上。一小時過去,鐵蛋兒似的大隊書記真的硬成了一大塊鐵。
號子裏那天晚上的話題自然是掉進冰窟窿的大隊書記。一個文化大革命中被送進來的“盜竊抄家物資”的賊分析這將要成爲一個案子,因爲大隊書記的死跟鄧政委掏槍有關。老幾知道,“盜竊抄家物資”的賊對鄧指懷恨在心,因爲鄧指打趣過他,說犯法也犯得那麼沒出息,連反革命那種王法都不敢犯,去盜竊人家打劫來的東西!另一個犯人是“一打三反”運動的成果,他的分析是鄧政委在政治上有靠山,不然不會爬那麼快,所以靠山會替他頂住。犯人們都參與了討論:鄧政委沒有掏出槍來呀!還用掏出來?誰不知道他在掏槍啊?!那掏出槍來和沒掏出來在法律上就不是一回事!……
老幾希望鄧指確實有一座不可視的大靠山,這樣無論他有沒有掏槍的意圖都不會在法律上跟他算賬。否則鄧指給撤了職,誰替他老幾轉交書稿給婉喻呢?
懺悔
其實我祖父陸焉識想過,要把他在美國和在重慶的兩段情史告訴妻子。那是他在弟弟陸焉得的啓發鼓勵下生髮的衝動。
1947年恩娘去世後,弟弟陸焉得一家赴上海奔喪結束,要離去的前夕,焉得別有意味地要哥哥珍惜嫂子。他覺察出了焉識對婉喻的忽略和淡漠。弟弟說,假如哥哥有過出軌行爲,應該跟婉喻談開,否則這就會成爲他自己的心理障礙而無法全身心地愛婉喻。
“我是心理學博士。”得不到行醫執照的弟弟此刻真成了個醫生,毫無個人色彩地給予哥哥關懷。“你自己的心理障礙從你有了那個美國女友就開始存在。你不是那種可以跟這類心理障礙共存的人。你瞭解自己嗎?女人也是不同的,有的女人不能接受徹底的誠實,有的女人會感激這種誠實。我認爲我們都很幸運,妻子都屬於後者。你要有點勇氣。”
弟弟回到比利時後,寫來的第一封信除了仔細問了兒子皮埃爾的情況,就是問哥哥有沒有鄭重考慮過他的建議。
焉識非常鄭重地考慮了弟弟的診斷和建議。他不是不具備徹底誠實的勇氣,而是他不具備這種徹底的誠實。至少在弟弟離去後的那一兩年裏,他不具備。一次他幾乎鉚足勁了,到臨頭還是覺得算了。那次他陪婉喻去做衣服,一塊米色的海虎絨是弟媳婦送的,順便送了一本法國時裝畫報,讓婉喻照着歐洲當年流行的式樣做一件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