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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會往下進行,一個個代表發言,犯人們的身高漸漸縮短,越來越矮,最後比地面高不了多少。押車的士兵都成了搬運工,提起那些快要化成一灘的死囚,往卡車上裝。沒有化成一灘的人也不少,那些喊口號的有的嘴被堵上了毛巾,有的冷冷地拒絕解放軍士兵的幫助。陸焉識聽見他前面一個風度翩翩的老者說:“請不要碰我。我自己可以走。”
於是陸焉識受到了鼓舞,當兩隻粗大黝黑的手從他身邊伸過來時,他說:“謝謝,不過讓我自己來。”
那個1955年3月4日走在陸焉識前面的老者活靈活現地進入了陸焉識的記憶,讓他在1976年11月2日的清晨繼續激勵自己。老者當時一定想,活到自己的壽數,死也算個正當事物了,發生就發生吧。1976年的陸焉識正是這樣想的,可以了,不錯了,就是尋常人家的老人,活到七十來歲,也不該有什麼不甘了。1955年的陸焉識在卡車上站到了老者旁邊,站得玉樹臨風,上海迎面而來,碰到他的臉分開,又在他的兩側退去。街道兩邊的梧桐樹葉還小,綠色非常年輕,在車速加快後成了兩道綠流,把許許多多的人臉以及商店、樓房也流動了進去。
人臉裏不會有婉喻的,她也不具備那種胃口和情趣。
我祖父陸焉識在聽到槍聲之後——也就是第一批死囚倒下之後被推到一邊。推他的人氣喘吁吁,問道:“叫你半天,怎麼不答應?!”
陸焉識連看他的興趣都沒了。
“你是叫陸焉識嗎?!”
“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