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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往是錢愛月燒菜燒到半路,會突然想到缺少一把蔥或一塊姜,此時就得派老阿爺急差,去樓下鄰居家借。子燁在暑假期間總是到對面弄堂去和鄰居下棋,到了開晚飯的時間,愛月就會說:“阿爺,子燁白相起來像個小孩,不會餓的!你去叫他回來喫飯!”她會忘掉,前一分鐘剛剛派老頭子切生薑絲,擇香蔥。愛月是個很賢良的女人,雖然不斷給老阿爺安排工作,但在餐桌上她總不會虧待老頭子的腸胃,會在大家一開始喫就給他揀菜:“你喫,哦!多喫點,哦!”自從阿爺回到上海,住到家裏,她燒菜的分量越來越足,但無論她怎樣把分量增長上去,每天晚餐桌上所有盤子都會精光。大家都看得出老頭子嘴上說:“夠、夠了,不要給我揀菜了!喫、喫不落了!”他的眼睛卻非常餓。
錢愛月便玩笑着跟丈夫說:“其實你都給他喫他也喫得落!還好是假牙,要是真牙齒,老家底都要給他喫空了。”
“喫福倒好哦,”馮子燁也玩笑地說,“這麼窮兇極惡地喫,血壓也喫不高,人也喫得瘦骨嶙峋,清清秀秀。我不敢像他那樣喫還高血壓,大肚皮呢!”他拍了拍凸在襯衫裏的好生活的壞結果。
錢愛月有時候問馮子燁:“你聽到老頭子夜裏打呼嚕嗎?天花板上的電燈線都在發抖!”
“你看得出嗎?他年輕的時候是個花花公子!留美的時候好像還花過美國女人!他那時候要這樣打呼嚕……”馮子燁搖搖頭,皺眉苦臉地笑了——對於父親這方面的事情,想象力失敗最好。
不僅馮家的男女主人在背地議論陸焉識,兩個孫兒輩的也開始在背後對老阿爺產生了不敬的探討。
“真受不了阿爺的假牙!一喫飯就聽見他嘴裏忙來!”學雷說。
那是因爲假牙的牙託大出許多,沒有真正扣牢在真牙牀上,因此每一個咬合,再鬆開時,假牙託就被帶起來,再落回牙牀,發出一聲“跨拉搭”。咬合連續起來,就是“跨拉搭、跨拉搭、跨拉搭……”
“那種聲音像什麼?”學鋒比劃着,“像木拖板打在腳板上,走一步,打一下。喏,跨拉搭、跨拉搭。”